傻子上学2(傻子上学2马勒戈壁)学到了
阿佳坐在一个小饭铺里吃饭,看见女孩哭着走了过去。路灯下她白皙的脸庞上全是泪道……
(雷按:昔所作,今修饰编辑,聊分三篇:《维以不永伤》《维以不永怀》《维以不永忆》)维以不永伤雷文1少年阿佳坐在东大街和民生街交叉口一个大门外高高的台阶上,装出一副等人的样子东张西望其实他不等什么人放学后他不想回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街口有一根木质发黑开裂的电线杆,像一根被火烧了的老柏树干,阿佳就坐在这根电线杆旁,他的书包放在膝盖上那时候阿佳有种特别孤单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学校里也有,但此时却变得格外强烈学校里毕竟有些事,现在任何事情也没有,街上的人们步履匆匆,神情若有所思,似乎人人都有着自己所关心的目标。
有些人走进街口一侧的羊肉馆里,要一碗三毛钱的羊肉汤,一个七分钱的烧饼,吃得额头火烧火燎一般地冒汗还有那些像他一样的初中生,三五成群打闹着开着玩笑从他眼前穿过,从校服上看,他们有二十二中的,有十一中的,有五中的。
二十二中打架成风,在社会上输送着大量的扒手、混混和攻读学校学生,就像夏天的臭水坑向空气里旺盛地繁殖着苍蝇蚊虫十一中是不好不坏的一般中学,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特色阿佳是十一中的学生他看到二十二中的混子柯塔柯塔留着长披散到脖子上的的长头发,身边围着五六个追随者,他在他们中间格外神气,笑声尖锐得肆无忌惮。
他们从阿佳面前很快走了过去,只有片言只语飘进了阿佳耳朵里,隐约听见他们在高谈阔论打架斗殴后来阿佳看到了丹娅她和同班的梅冬儿一块走丹娅和梅冬儿在十一中二(4)班,阿佳在二(1)班阿佳和梅冬儿的家都在仕马街。
,彼此相隔两道门洞丹娅的家在同一条街分出去的百家胡同里,那条胡同种植着一些诗情画意的小槐树和紫叶李丹娅比梅冬儿好看,梅冬儿长得胖,塌鼻子的黝黑的脸上像成年妇女那样分布着一些蝴蝶斑她对很多人大大咧咧、脾气暴躁,唯独对丹娅却眉开眼笑,甚至替后者背着书包。
她们都没有注意电线杆旁的孤独者阿佳他们不知低声谈着什么有趣的话题走远了可以说傍晚时分充分显现了少年阿佳的孤单状态城市里似乎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同他的聊天,没有人在某处等候他,更要命的是阿佳心里压根没什么可去关注的,这包括某件事,某个人或某种东西,统统都没有。
无数个傍晚,阿佳总是像那不知何时出现在街道尽头的残月,孤零零无依无靠地悬着,悬在老城的这个街口路灯亮起来后,阿佳总是收敛起他装模作样等人的神态,顺着东大街往西再走几十米,爬上老城早已荒废了的旧城门上那上头的城门楼在以前的动荡岁月里被烧毁了,只留下一堆堆不能再利用的烂砖头和砖头里生出来的几乎要埋没整个城门顶的蒿草。
阿佳喜欢坐在某块大石头上看月亮,心里来回涌荡着某种说不清楚的既喜悦又悲伤的诗意他一边看着月亮,一边从书包里掏出已在羊肉馆里买的两只九分钱一块的油饼,香喷喷地吃着买油饼的钱是他母亲留给他的2阿佳父母的婚姻是那个盛行城乡结合时代的产物。
那时城市的男人觉得农村的姑娘朴实贤惠勤快,农村的姑娘呢,也认为嫁给城市人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馅饼,双方才开始都是欢天喜地的可现实证明他们的想法往往是盲目乐观的,比方女方的户口怎样办?进而商品粮和工作问题如何解决?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始料不及的恼人问题就会像潮水退却的礁石一样凸显出来,年轻时的热情和浪漫被现实浇上一盆冷水,变得冷却熄灭。
目前阿佳的父母就处于一种冷漠抵触的关系之中阿佳的父亲对那些令人挠头的问题解决得按说还行,阿佳母亲的户口在婚后十几年间想法转进了城,母亲在一个纸盒厂转了正但这个过程却很不顺利,反反复复时而有望时而无望,整个过程充满着无数的送礼求情、失意惨败,如同一场漫长艰苦的战争。
阿佳的父亲被这场战争折磨得烦躁异常,情绪恶劣,整个脾气和性格都发生了变化结果阿佳母亲的名字终于和丈夫填在了同一本户口簿上,夫妻关系却到了破裂的边缘父亲认为自己付出了巨大牺牲,受尽了各式各样的磨难,一有什么不满,就刻意强调这一点。
阿佳的母亲也是一个性情倔强的女人,虽然她是从乡下来的,可不容许任何人也看不起,她来城市里不是做谁的奴隶的……他们相互指责对方忘恩负义,自私自利就这样,在随时都可能发生的争吵中,他们在对方身上发现的缺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不能容忍,越来越感到当初选择终身伴侣时是处于一种幼稚的状态。
这年阿佳的外婆突然病倒了,这件事是给阿佳父母提供了新的吵闹机会母亲接外婆来城里诊断,阿佳的父亲对此事漠不关心,他都没去医院和岳母见一面母亲非常伤心,夫妻吵架把玻璃杯都砸了外婆知道后唉声叹气,病情更重了城市的医院已经对外婆的病无能为力,她又回到乡下。
母亲担心她那不怎么贤惠的兄弟媳妇照顾不好老人,只好向厂里请了假,回乡下专门照顾外婆在城里备受压抑的母亲也希望到乡下去住一段她认为丈夫是害死她母亲的凶手,而阿佳的父亲却对妻子娘家的一切都满不在乎,他认为妻子是故意难为自己,明知他不会做饭,却偏偏把他和阿佳丢在家里,但愿她永远待在山窝里别回来。
阿佳对他父亲既害怕,又怨愤,父亲似乎是家里无穷无尽的烦恼的根源,几乎每次争吵都是由父亲率先挑起的,他把他在外边经历的各种不快和不满发泄在家里,而且总是有听上去冠冕堂皇的借口对父亲在外面的情况阿佳不是很清楚,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父亲由于没有大学文凭而总是提拔不上去,但他在技术方面绝对是厂里的一把好手。
单位成立总厂时,技术科特地把父亲调去,一些大学生也干不了的技术活,父亲却可以轻轻松松地胜任但他没有文凭的致命缺陷,使他在进步的道路上屡遭挫折他成了一个极端失意而对一切都心怀不满的人……阿佳站在街头看路人,坐在城门楼上看月亮,然而阿佳心里的空虚是无法缓解的。
已经有两周时间没见到母亲了母亲在和父亲吵架时是寸步不让的,但从不对阿佳发脾气,母亲对阿佳是温存和细心的她在家时每天五点半就起来,给阿佳做早饭,她会煮各式各样好喝的粥、包子,腌制酱萝卜和泡菜每天早上不用母亲喊阿佳就会愉快地爬起来,和母亲在小方桌前开开心心地把暖和的早饭吃下肚去。
母亲喜欢观察同年龄的孩子们都穿什么,流行什么,便会省吃俭用买给阿佳,把阿佳打扮得整整齐齐,为的是让阿佳真正成为城市的孩子阿佳小时候被放在外婆家几年,在某些方面就有了乡下孩子的许多特点,比如阿佳说话的词汇中,夹杂一些乡下发音。
母亲总是善意地嘲笑他,尽管母亲自己说话的乡下味更重,但她却不希望阿佳这样说话阿佳脚上的白球鞋,是母亲狠狠心花了八元钱给他买的那时穿白球鞋很时髦,穿上它,走起路来都格外的轻松欢快,在他眼里,这是全世界最好的鞋子。
他为此暗自特别骄傲,但是并不常穿这段阿佳天天穿球鞋,因为这样似乎母亲就天天在他身边她在乡下干什么呢?她难道真的像父亲说的那样永远不回来了吗?外婆的病又是怎么样了?……阿佳渐渐有一种被母亲抛弃的感觉,这感觉既让人不能相信,却分外地恐慌焦虑。
他多么像他在城门楼上看到的无依无靠的月亮啊这天是星期六,阿佳看了会儿月亮,走下城门,回到仕马街的家里父亲还没回来,一年来父亲晚上下班总是回来得很晚,他经常和朋友们找各种名目在一块喝酒,然后醉意朦胧地回家。
母亲很少过问,因为每过问一次他们就会激烈地吵架,时间长了,母亲也习惯了随他的便,自己也落一份清静不知有多少个夜里,阿佳被父亲回来所制造的很响的声音所惊醒现在阿佳觉得肚子又有点饿了,两只油饼抵挡不了多长时间。
他来到厨房,发现生铁锅里的剩面条发馊了面条是前天中午阿佳做的,晚上他还没有吃完昨天阿佳中晚两顿都是在外边吃的,可见父亲也没在家吃饭阿佳把面条倒掉,刷净了锅,又在一只钢精锅里煮小米粥阿佳喝完了米粥,肚子暂时填饱了。
已是晚上九点多钟,父亲还没有回来,阿佳上床睡觉后来他被窗外门洞里一种很大的声音惊醒了,那时是将近零点了门洞里的响声,是有人撞倒了同院人的自行车的声音阿佳父亲推开屋门,又很响地把门关上,擤鼻涕,干咳,又回到院子里呕吐了一会儿。
他进了厨房,发现锅里有米粥,就直接用勺子舀着喝了几口走进大屋里,看见阿佳穿着背心和裤头、趿着拖鞋站在那儿“你怎么还没睡?”父亲嘀咕着,他的舌头明显有些发硬尽管阿佳和他有段距离,仍闻到一股呛人的酒气“我……我有点事……”“啥事?”“……我、我想要点钱,妈给我的钱快用完了,”“要钱做什么?”“我明天想去看看外婆,要买五角车票,明天是星期天。
”父亲冷冷地说:“我没钱,想要钱的话问你妈要么”阿佳有种想哭的感觉,但他忍住了,“……我是想去看看外婆,她生着重病,可能活不了几天了”“真的吗?”父亲带着讽刺说,“我看你是去搬救兵吧,到你妈那儿告我状说不关心你,让她回城来和我吵架?我可不想过这种生活。
你的阴谋诡计能瞒得过我吗?我自己在家很舒服,我可不想让你再把她叫回来明白吗?”母亲临走时的确当着阿佳父亲的面说过,阿佳正在念书,将来要考大学,这是最重要的大事“你好好照顾他,相信你不会亏待孩子吧?”当时父亲就是一种讥嘲的表情。
在他心目中阿佳早就跟他“不一心”了,阿佳是他对手一方的人家里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鸿沟太深太深了“真的,我真的是去看外婆,”阿佳咬着嘴唇说,“给我5毛钱吧”父亲瞪了瞪阿佳,狠狠地说:“再重复一遍,没有有本事你找你妈要去,我要休息了,不要再多说什么废话。
”回到自己的小屋,大量的泪水无声地流了出来阿佳伤心地想到了乡下患癌症而卧床不起的外婆在阿佳被寄养在外婆家的时候,外婆待他实在太好了,有些好吃的都让他吃,母亲多次送到乡下的食用油,外婆总收藏起来,自己个儿不舍得吃,隔段时间就给阿佳炸些香油果子,炒点好吃的。
记得冬天早上,他怕冷不愿起床,外婆就特意用秫秸杆生起火,拿他的棉衣棉裤在火上烤,烤得暖烘烘的再让他来穿现在外婆生病了,阿佳却不能回乡下看望她阿佳恨自己,早没有想到回乡下,却把母亲留的十几块钱一转眼就花完了。
阿佳还感到屈辱,以前无论父亲怎样训斥他,他都没有这种感觉,也许那是因为他没有把父亲当成一个不相干的人吧但是今天他却痛切地感到他在向一个不该去求助的人求助父亲的面目一下子变得非常陌生和遥远起来,鸿沟上的一座虚幻的桥梁坍塌了。
这是一种奇怪而冰冷的感觉阿佳一边闷在被窝里哭泣一边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向父亲请求任何东西了3第二天是星期天,阿佳决定去找布马借五毛钱布马是阿佳在班里唯一比较亲密的同学,阿佳平时不爱说话,性格内向,他的朋友不多。
布马家和阿佳家都住在仕马街上,他们经常一块上学放学布马有点笨,说起话来张口结舌,总是一副倒霉相,很多人瞧不起他,阿佳倒是和布马很能谈得来布马在他后排坐,一旦有解不开的习题,总是问阿佳,阿佳不像一些人那样对他爱理不理,总耐心地给布马讲解,布马非常感激,有时轮到阿佳那组值日,布马便会主动留下来帮他干活,比如上凳子,擦桌,扫地,提水。
阿佳当然也会这样帮助布马布马有时把阿佳带到他家玩以前阿佳总觉得自己的家庭环境是同学中最坏的,因此甚至不敢把同学带回来玩然而到布马家里几次后却发觉他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布马的父母之间几乎从不说话,他母亲是豆浆厂的工人,她有一个红红的酒糟鼻子,大大的嗓门,待人热情洋溢。
她每次都要留阿佳在家里吃饭,她的好心让阿佳都不好意思拒绝布马的父亲却显得很孤僻怪异,他已经“吃劳保”在家,据说他的一条瘸腿、佝偻的腰身,都是在车间里发生的一次钢梁脱落事故中造成的他脾气暴躁,在家里容不得别人说一个不字,否则便拳脚相加。
布马的母亲暗地骂他“罪有应得”他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阿佳礼貌地和他打招呼,他什么也不说却怪模怪样地瞥一眼阿佳,吃饭时他会端着自己的碗不知去哪吃布马怕极了他父亲,尽管布马和他母亲都是那种骨架粗大、身体壮实的人,但是他们都怕这个瘸腿的驼子。
还在布马刚升入十一中时,全班的人都认识了他的父亲有一天上午正在上语文课,教室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腰身弯曲、赤背的瘦子,秃脑门,一张长长的阴郁的马脸,手里握着一截木棒,很粗野地向座位上的学生们张望了一会儿,弄得大家都莫名其妙。
男人问正在教课的语文老师,“布马来了没有?”老师告诉他布马上午没来上课,那男人什么也没说就掉头走了语文老师看着他的背影生气而纳闷地问:“那个人是谁?”有几个布马的小学同学纷纷说,“是布马的爸,”“嘻嘻,是布马的驼子老爸。
”这样全班都认识了他据那几个同学讲,布马在小学时,他爸就习惯经常到学校殴打他,“难道在家打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杀到学校呢?”他们都不理解地说他们的家长也经常打他们,但那是在家里进行的,在学校里挨打将是多么丢脸的事啊。
那天下午,布马的父亲又来学校找他,仍然光着上身手持木棍,宛若一只险恶的怪物当时全班在上体育课,布马正在打篮球,他父亲凶狠地出现在操场边,有人看见了就喊,“布马你爸来了,”但已经来不及了,布马的父亲一瘸一拐、却速度极快地跑到他旁边,抡棍就打,布马惊惶失措地用手遮挡,头部还是被棍子狠狠地击中了。
布马惨叫一声捂住头蹲在地下要不是体育老师和同学死死拉住布马的父亲,布马说不定会被揍死,纵然如此,布马头部也流了血,血迹把他粗大的手指头都染红了布马的父亲还恶狠狠地和体育老师吵了一架体育老师弄明白那是布马的父亲,忍不住指责他:“有你这样当爸的吗?你这是把人往死里揍啊,有这样打人的吗。
”布马的父亲说是我的儿子,我打死这崽子不用别人管体育老师说,长这么大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打坏他是犯法的布马的父亲说,法算个球体育老师就恼了,让同学们放开他,指着他说,“你去揍他呀,我看你这个混球今儿敢动我学生一根汗毛,我不提着你的两条细腿把你扔出学校,我就不姓牛,你试试看。
”布马的父亲到底没敢过去,牛老师人高马大,肌肉黑黝黝的发达得像个黑人运动员,绝对能老鹰抓小鸡一般把他扔出去布马的父亲便指着牛老师身后的儿子威胁:“回去咱们再算账”然后趔趄着、晃悠着走了大家赶忙把布马扶到卫生室,让他包扎头部。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布马在同学面前一直抬不起头,见到谁都是一副慌里慌张、自卑胆怯的样子至于那次他父亲为什么找到学校来打人,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其实也无需知道,从小到大他父亲有理由没理由都会经常打他,就像家常便饭……。
到了布马家,只有布马的奶奶和一个刚上小学二年级的妹妹布文在家奶奶两眼昏花,别人说什么都听不清,正在厨房边搭的简易鸡笼旁喂鸡布文爬在一个小屋门前摆的小方桌上写作业阿佳问布文:“你哥呢,布马在家吗?”布文看了看阿佳,忽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阿佳说布文你哭什么呀?布文说:“我哥从家里跑了,昨晚”“跑啦?”阿佳有点发愣,“为什么?”布文就只顾把头埋在桌上,呜呜地哭着,也不回答阿佳阿佳又看看老奶奶正在给鸡洒小米的老奶奶虽说听不清,但猜到了阿佳想知道什么。
她蠕动着只剩几颗老牙的干瘪的嘴巴说,“和他妈吵架,和他妈吵架了……”阿佳更加不解了,“怎么会这样啊?”老奶奶嘟囔着什么,又关心起那些鸡来,不和阿佳说话了阿佳不知道怎么安慰布文,只得离开布马家他懵懵懂懂地想,布马怎么会和他妈吵架呢?他妈多好啊,平时是绝不会无理取闹的,最多是在看到布马成绩单时数落他几句,布马怎么能好他妈吵架呢?肯定是自己听错了,布马也许是和他父亲闹翻了,他父亲把他从家里打跑了。
也许就是这样阿佳正费神地猜测着,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他扭头一瞧,正是(4)班的丹娅在喊他当时,阿佳正路过百家胡同,丹娅正在胡同里打羽毛球呢她的对手是个八九岁的小孩,那孩子总接不住她的球丹娅正好看见阿佳,就喊道:“莫阿佳,你打不打羽毛球?咱们一块打球吧?”。
“好啊好啊,反正我也没事”阿佳就接过拍子和丹娅打了起来丹娅身穿着一件乳白色的毛背心,花格衬衣,牛仔裤,上午清亮明洁的阳光照在她的上半身上,让丹娅愈发显得活波美丽她身上洋溢着一种周围世界所没有的快乐和朝气。
阿佳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觉得丹娅是电影里的女孩,而不是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里的女孩,自己仿佛走进了电影里一般……阿佳打着球,很快就被丹娅那种无忧无虑的神态所感染,慢慢高兴了起来,打得浑身冒汗,那些烦恼事就像一汪浅水一样,被暖洋洋的大太阳蒸得无影无踪了。
4当阿佳到布马家找他时,后者是在耐火材料厂他舅舅家这个大厂在老城以西十几公里处,阿佳的舅舅、舅妈都是这个厂的职工,家属楼就临近厂区昨天夜里,布马从家里逃到了这里当晚舅舅舅妈看他哭个不行,没有细问,甭问也是他爸又打他,那个怪里怪气的混蛋经常把儿子打跑出来,布马跑到舅舅家也不是一两次了。
吃过星期天的早饭,他们坐在布马面前问他,是不是他爸又打他布马摇了摇头,这次真的不是他爸打他,而是他和母亲吵了一架布马父亲病退后,他母亲就开始活动着要让他接父亲的班她之所以这么心急,一是因为家境困难,布马上边有个哥,下边有两个妹妹,他哥是市剧团跑龙套的临时工,一副浪荡痞子的德行,挣的还没有花的多,整天跑得不见踪影,对家里一丁点帮助也没有。
他父亲就更别说了,每月只有几十块的生活费,一分也不交给布马的母亲,甚至也不给他八十岁的老娘,他自己揣着捂着,用于买零食、抽烟和到小卖部呷酒,全家就靠布马母亲一个人养活要养活三个学生谈何容易,布马的母亲认为让布马辍学接班是目前的当务之急。
另外接班的把口也越来越严,听说再过一段就要取消接班这一说了,到那时可怎么办呢?布马学习处于中游,开家长会班主任老是批评布马的母亲不督促儿子迎头赶上,看他的发展趋势,百分之九十九最后连个中专也考不取,怎么找工作?找个铁饭碗是一天一年比一年难啊,所以几个月里布马的母亲把她极其有限的社交关系全都用上了,托关系走后门,说尽了好话,直接或绕着弯送了许多礼,为此把多年的储蓄全花完了,还借了亲戚朋友一些钱,老天不负这番苦心,一个个障碍都消除了,一道道关卡都通过了,布马的年龄可以虚报,初中毕业证可找人借用,人事部门承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到布马母亲把就业表格拿回家,满以为儿子会欢天喜地地填写呢,谁知他死活不答应,说他才不到什么工厂当工人,他要上高中上大学。
他母亲急了,因为表格下星期就要上交,就强迫他、利诱他,甚至骂他打他,连连鸡毛掸子都打坏了布马的犟劲上来了,就是不答应母亲气得想撞墙,却没办法,只好说,“好好好,你不填罢了,我替你填,我替你做主,你不去也得去。
”布马说,“你填我就跑,我宁死也要上学,”结果,他就跑了“我事先一丁点儿也不知道,”布马红着眼对他舅舅舅妈说,他的小眼一肿就显得更小了,像两只小杏仁,“她事先一点也没告诉我,不尊重我,太不尊重我啦”他舅妈说,“可是你妈也是为你好啊,她觉得你一定会理解,所以才没和你商量。
大人或许是不尊重你的意见,可你自己想想,这不是给你一条最好的出路吗?你自己的意见是极不成熟的”舅舅说,“对嘛,哪有孩子不听大人的道理”舅舅在任何时候都只会附和舅妈“我要上大学,我要当大学生,谁也不能不让我继续上学。
”布马愣愣地说舅妈说,“可你得考虑考虑你妈的难处啊,你妈一个月也就一百多块工资,要供养你和布非、布文三个,为了给你办接班的事,还从我们这儿借了三百块你妈也太难了”布马眼光有点发呆,说不出话来眼前不知怎么就出现了母亲拉酸浆车的身影。
母亲拉着装在两个大浆桶的车子,身子往前探着把拉车的皮带绷得紧紧的,就像个女纤夫一般双臂伸直用力向下按住由于路面不平急剧抖动的车辕,面孔涨得通红通红的……本来母亲是制浆车间的正式工,不用拉车去卖浆,那是非正式工人的活,他们领个浆车每天天不亮就到厂里灌浆,然后沿街串巷地叫卖,收入完全以卖出量而定。
这种累活苦活母亲本是不用干的,可为了增加收入,她多干了一份活,每天从早上六点至八点,母亲都要像非正式工那样排队灌浆拉车叫卖,然后准时回厂,开始一天的另一种工作布马大了一些,总和母亲一块去帮她推车,后来能够替母亲拉车了,他才知道拉车这个活儿的不容易,老城那些年久失修的路面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沉重的浆车一路上来回晃荡,左右颠簸,如果没有一定的技巧或有人扶着,弄不好就会发生车翻浆覆的事,翻一车浆,就等于大半个月白干了。
不少刚刚拉浆车的人都干过这种蠢事后来布马越拉越熟练,但升到初中母亲就不让他拉了学校七点半开始早读,实际上许多用功的学生不到七点就进了教室母亲了解这一情况后,宁肯让他去早读,也不再让他帮自己卖浆后来大妹布非就陪母亲,不久布非也能得心应手地拉浆车了……。
布马想着这些说不出话来舅妈的话是难以反驳的,就像要推倒一座山一样难,她提出的现实也像山一样压在他身上,让布马有一种被压扁的窒息感但是他又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接受这座大山挤压给他的未来轨迹,那是一种趴在尘埃里的、卑微苦闷的生活,到头来会像他父亲一样成为一个怨天尤人的废物。
布马红着眼说:“我会好好学习的,我会把成绩提高上去的,真的,现在才刚初一,到初三我会变成好学生的我知道好些人看不起我,因为我笨没出息,其实我真的很想有出息啊,我从小就下定决心要考上大学,为家里争光,虽然成绩一直不好,可我会好好努力赶上去啊……”。
布马说的都是实话,他就是七点前赶到班里的那批学生,一到班里他就抓紧读英语或语文,他总是很晚离开学校,留在教室做习题,有什么难题,他总是不耻下问,问老师问同学,他经常经常地问,好像什么题他都不会做似的,好些人都被他问得烦透了。
星期天他就待在家里闷头做题、背书,从不像好多人那样跑出去满世界地玩,妹妹们都觉得他变得更傻了舅舅看着舅妈,舅妈看着舅舅舅妈终于说:“有些事情那是不按人的幻想来的,也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我们要面对现实啊当年,我从下乡地返城,正赶上恢复高考,我也想报名,我在高中是学习尖子,在下乡地方也是知识面最广的知青。
你舅舅和我是同学,后来又下到一个村,他最清楚了”舅舅点点头:“对,你舅妈当年真是大学生的料啊”“可当时正好招工,招进这个厂是个好单位,就只好进来,把考试错过了如果我当初一条道走到黑,非要考那个学,考上了固然好,考不上,不是连现在工作也搭进去了。
我也没去试试,可现在不也挺好我也想通了,心里从来不后悔”布马低声说,“可我就是想试试”舅妈有些不快,脸上立刻浮上了一层阴云舅妈说,“这事儿我是同意你妈你先好好想想吧,不要钻牛角尖”舅舅说,“是啊,你自己一定能想得通,都是为你好。
”布马躺在床上,听见外间舅妈对舅舅说,“他怎么那么犟,和他老子一个德性”下午舅舅和舅妈把布马父母带来了,他们说需要共同给他上一课,做通他的工作布马母亲本来和他父亲势同水火,但不知怎么就决定把他叫上布马的父亲对布马接不接班,就像对火星上发生的事情一样不关心,但一听说布马不听话就怒火万丈,为了开导布马,他特意带了一根棍子。
舅舅舅妈不希望自己家里出现一幕暴力,但怎么劝也不行,他就是把棍子紧紧夹在腋下为了制服布马,他父母短暂的站在了同一战线上来到舅舅家,舅妈说,布马在午睡,咱们去喊醒他他们走进布马睡的小屋一看,床上已不见人影,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上边还放着一张纸条。
舅妈拿起一看,是布马笨拙而认真的字迹:舅舅、舅妈:我不能在你们这住了,我得走了我知道你们说服不了我,也许会找我爸,希望他用棍子说服我所以我不会再来了,我也不会回家我真的不想去接什么班,我去哪儿自己也不知道,你们也就别问了。
外甥 布马即日5春季一开学,柯塔就嗅到了某种阴谋诡计的味道学校里有一些这样的学生:他们既不好好学习,到处捣蛋,又十分迷恋学校柯塔就是这样的人他隐约听说,老师们在想法把他弄到工读学校去,那些傻逼联合起来整他,他们秘密开了几次会,会上交流他的各种劣迹。
他们找到他母亲,让她动员柯塔自愿去那个傻逼学校那不是傻逼学校是什么?进去就完了,名声坏了还无所谓,妈的一点自由都没有了,而且进去后会变成一个个呆瓜他认识的人从工读学校出来后就是这样,烟卷也不敢抽了,头发也不敢烫了,找他们帮忙打架,连敢吱一声都不敢就夹着尾巴溜走了,那种吊样子甚至连个耗子都不如,你说攻读学校是人待的地方吗?。
在二十二中,柯塔可以随心所欲过日子,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想什么时候上课就什么时候上课,想打谁就打谁,问那些呆瓜“借”点钱,或者弄辆自行车变卖,逛逛街,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抽过滤嘴香烟就抽过滤嘴香烟,馋了就带几个哥们去撮一顿,吃着喝着吹着牛皮,这才是柯塔需要的生活。
那帮傻逼找他老娘也是蠢到家了柯塔的父亲在他上小学二年级时,因强奸罪被判刑入狱,他母亲根本就不再管他有一个说法是他不是现在这个母亲葛兰生的,是有一天她父亲不知从哪个女人那儿抱回来的他母亲从来不提这件事,而他父亲还蹲在国家监狱里,柯塔从未对此问题搞清楚过,他也不想搞清楚。
管他妈的,反正他现在的日子过得还不赖,在学校里人人都怕他,他问谁要个什么东西,他们就不敢不给他在操场上一站,不想叫哪些傻逼呆瓜踢足球,那些家伙就会灰溜溜地离开附近别的学校,二十八中、十一中、七中的“山大王”都得听他的,没人敢招惹他。
柯塔特别能打架他个头中等、身材偏瘦,打起架来却像一头豹子那样灵活矫健、凶狠歹毒即使遇到身体条件比他好得多的对手,他那种玩命的劲头和高明的技巧也会让对方心慌意乱,很快认输柯塔的名头是打出来的他刚进二十二中做了一件事,从此让他名声大振。
初三的一个傻逼,听说他能打架的事,便扬言要教训他、非把他的屁都揍出来不可高年级傻逼有看不起低年级的传统,而且那家伙身高一米八,膀大腰圆,不像个学生倒像个拉粪车的柯塔表面上装作胆怯、回避的样子,后来他向哥们介绍他之所以如此,不是害怕,而是在潜心研究击败傻逼的办法。
柯塔悄悄地躲在一旁看他打架,看了不少场次,他在耐心地琢磨着击败对手的办法机会终于来了某天学校包场电影,他和他的几个哥们坐在位子上,那个初三的傻逼和他的狐朋狗党走过来,命令他们起来滚蛋然后两帮人就来到电影院附近的一个小胡同。
柯塔和那家伙单挑,刚动手,傻逼就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下,住院花了一百多块,那混蛋的胃给柯塔一拳打伤了傻逼的父母带着学校领导来找柯塔母亲他母亲什么也没说,就把医药费给了他们她对他的一切都无所谓,只是尽到一位母亲最起码的责任而已,对柯塔其他的一切都听之任之。
柯塔觉得她对自己还是够意思的,某些傻逼的老娘,总是啰里啰嗦,妈的好像只有她懂好些大道理,其实都是不中听的狗屎他老娘并不这样,有时没钱去找她,只要数目不大,她一般都给,也从不问他拿去干什么她在仕马街开着一个理发店。
柯塔觉得学校是个好极了的地方,还因为他看上了一个七中的女生有一次柯塔到七中玩该学校有一帮傻逼不仅喜欢踢足球,而且能够做到不上课踢足球,这一点让柯塔十分赞赏他们经常约他过去踢球柯塔除了打架吸烟喝酒之外,真正的爱好寥寥无几,其中一项就是踢足球。
那时世界上的足球运动把它的巨大魅力传到了国内,也在这个城市的中学里掀起了一股热潮男生们闲侃时喜欢谈论足球,有些人对那些足球明星的事情无不知晓,就好像他们做过人家的跟屁虫似的男生把踢足球看成男子汉气概的表现,如果不会踢球,那一定是个极没意思的窝囊废。
柯塔以男生中的佼佼者自居,当然要踢球了无聊时他就去踢球,越踢越着迷,呆瓜们无不说他踢得好,在这一点上他们应该是真心实意的,因为柯塔确实踢得不赖,除了打架他还下劲钻研了很多踢球技巧那天是一场比赛,操场边站着好些人观看。
那女生也站在看球的人中,开头柯塔并没有注意她球踢到了外边,柯塔去捡,就跑到了那女生面前她弯腰捡球,双手把球扔给他柯塔看着那女生有点发呆回到场上后,他跑得再没有那么疯狂,竟然连进了三球柯塔觉得那女生的眼光盯在自己身上,这使他血液加热、流速加快,仿佛被一颗太阳照耀着。
柯塔十五岁,和他的哥们儿吹牛时,他们假装无所不懂、谈女人说荤话,可实际上他们对他们所谈论的事一无所知那场球很快结束了柯塔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那女生面前,和她搭讪“你叫什么名字,小姐?”“小姐”这个称呼在当时是个时髦的褒义词。
女生有点害羞地笑了笑,匆匆走开了柯塔一直看她消失在操场边的屋墙后七中的傻逼们告诉他她的名字,原来本校好多人都知道她,他们暗中封她为七中的校花傻逼们恭维柯塔说,别人追校花那是妄想,柯哥您想追她那还不容易吗?“我一定要追上她”,柯塔信誓旦旦地说。
不久,那女生就遇到了一件倒霉事她的自行车丢了那是一辆崭新的24型蓝色“五羊牌”自行车,漂亮而醒目,好端端扎在刚进校门的车棚里,再去骑就不见了在学校里丢自行车的事还真不常见呢女生急得直想哭正在这时,一个消瘦而精干的男生走了过来。
那就是柯塔柯塔看见女生正在抹泪,就对她说:“喂,你哭过什么,这么好的天气”女生也不理他他又说,“那天我们在操场上踢球,你帮我捡的球,你忘了?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别客气告诉我,我一定会帮助你”女生仍旧不吭声。
柯塔猜测说,“被别人欺负了?”女生摇摇头“考试没考好?”女生说现在还没到期末呢“那咱就糊涂了,有什么好哭的?你家人死了?”“你家人才死了呢,”女生说,“我的车子丢了”柯塔一拍大腿说:“嘿,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丢了辆破车子啊。
”女生跺着脚:“哪是破自行车?我那辆是崭新的,哪种车咱这儿都没卖,那是我姑姑从广州给我买了托运过来的,刚刚骑了两星期就丢了,唉,倒霉透了……”“没事,”柯塔拍着胸脯,“幸亏遇到了我,保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我觉得车一定是被哪个……”他本想说“哪个傻逼”,转念一想连忙改了措辞,“是被哪个坏蛋偷去了”“对呀,可上哪儿去找呢?”女生一双大眼期盼地看着他柯塔沉思着,“让我想想,我分析一下:我觉得偷车的人肯定不敢在学校骑,他是要卖车,”“唉呀,那怎么办?”柯塔胸有成竹地说:“别急,凭我神机妙算,找回车没问题。
卖车肯定要去卖车的黑市,附近几个黑市我都知道,我有一些好朋友,可以让大家分头去找,现在就行动,晚了就来不及啦”“那就快点行动吧,”女生有点感激地看着柯塔柯塔把左手食指塞进嘴里打个呼哨,他的一帮哥们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
柯塔让女生向他们详细说明了车子的特点,然后分头到黑市去柯塔请女生跟着自己行动,女生巴不得跟他们去呢于是他用自己的车子带着女生穿街过巷,来到老城书店前的旧自行车市场,在那转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别急,还有好几处呢,假如我料想得不错,这里找不到,其他地方一定能找到,”柯塔安慰着焦急的女生。
他带着女生又去了另一个黑市半路上,只见两个哥们推着一辆蓝色二四型自行车迎面而来他们叫道,“是这辆不是?”女生跑过去一看,激动地握住车把,含泪使劲和那两个哥们握着手,一连声地道谢他们讲得唾沫乱飞:“我们到华新街的自行车市场,一眼就看到这辆车,这车全老城也没有第二辆。
准备卖车的家伙,贼眉鼠眼,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个混蛋我们一使眼色就悄悄走过去,没有打草惊蛇来到他身后一拍他的肩膀,说伙计啊我们来领刚才丢得的车子那家伙扭头一看,魂儿都吓飞了,撂下自行车就跑哪那么便宜,我们追上一顿揍,揍到那混蛋跪地求饶,把我们的手都打疼了。
要不是手疼,没法再打,我们非把傻逼揍死不可”女生听得害怕,“你们没把他打伤吧,他偷车是不对,但是……”少年们还想危言耸听地渲染一番,柯塔冲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就说,“没打伤没打伤,只是打了他几下,让他以后还敢不敢偷了。
”女生这才放心说了无数遍“谢谢”,说他们见义勇为热心助人,值得自己学习,还要给二十二中写感谢信,以表扬他们这种高尚的精神他们赶紧谢绝了,说还是不写的好,我们是只想帮助别人,但不希望被大家知道女生对这群无名英雄就更加感激了,赞美他们的思想觉悟实在高,给自己上了助人为乐的生动一课。
她眼含热泪告别走了,临走还扭头对柯塔说:“那天我觉得你踢得棒极了,像……像苏格拉底”6现在阿佳傍晚不在街头傻坐,也不到城门上看月亮了几乎每天晚上,他都到丹娅家和她一块复习功课星期天打羽毛球时,丹娅对阿佳说,“阿佳听说你功课好,晚上到我家帮我辅导功课吧,”阿佳当即爽快地答应了。
阿佳属于那类脑瓜聪明的学生,他不像好多人,埋头学啊学啊,起早贪黑地学习却仍然一头懵懂对学习问题阿佳从来都是随随便便想学就学,不想学就拉倒,家里也没人督促他奇怪的是阿佳对付起功课来却游刃有余上学期末考试,他总分列全班第三,数学单科成绩是年级第一,九十九分,差一分就是满分。
数学老师说看不懂,这个看上去松松垮垮的莫阿佳居然有这个天分在学校里每班的前几名几乎全年级都认识,丹娅就对阿佳有了印象丹娅功课在中游之列,他父亲是一个研究所的科研人员,知识分子,对丹娅将来能考大学给予了很大希望。
丹娅对自己的学习状况也很不满意,打着羽毛球就想到让阿佳好好帮助自己把学习搞上去从此阿佳每晚都去丹娅家里做作业阿佳和丹娅不在一个班级,他也没有私心杂念,他只是觉得去丹娅家是件非常自然的事情阿佳这时往往无所事事,没人可以交往,唯一可以找的布马还失踪了。
无论什么同学邀请阿佳到家里,阿佳都会去的丹娅家的氛围,是一种和阿佳以及布马家完全不同的氛围她家里住房宽敞,屋内家具铮亮错落有致,十八寸的黑白大电视机、音响,刚刚开始流行的洗衣机,似乎无所不备丹娅的父母彬彬有礼,非常文雅,戴着眼镜,穿着干净而讲究。
在两间大屋子里有地毯,进去还需要再换拖鞋,这是阿佳从未遇到过的事幸亏丹娅的房间没铺地毯阿佳见到丹娅的父母很拘束,他们见到阿佳总是微笑着说:“好学生啊,好学生又来了”又对丹娅说:“你可要向人家学习啊,不要求你也考进前三名,前十名总不过分吧。
尤其你要向人家阿佳好好请教请教数学啊”看来他们对阿佳的情况摸得很透阿佳直冲父母的背影吐舌头他们吃饭比较晚,那时总喊阿佳一块吃阿佳推说吃过了,他们就自己吃起来,并不像布马的母亲三番两次地让阿佳,甚至把饭碗塞进阿佳手里。
这时阿佳往往只啃了两只油饼,他远远地坐着做功课,不让他们听见他肚子里发出的饥饿的声音阿佳买油饼的钱是后来父亲给的,但他好像专门和阿佳作对似的,只给他三毛、四毛钱,从来不会一次给他五毛钱不过,阿佳每天攒一毛钱,他计划到星期天,就可以攒够去乡下看外婆的车票钱了。
丹娅家对于阿佳来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他们有另外的情况,按另外的一套标准办事,对阿佳是完全陌生的只是在丹娅待在一起时,阿佳才会感到无拘无束丹娅大方开朗,没有什么优越感,或许她的不拘小节的大方开朗,就是另一种不自觉的优越感?丹娅似乎能够和所有人相处得友好而自然,好像没有人不喜欢她。
这不是说丹娅是多么善于待人处事,而是因为她极其单纯,她似乎有和所有人搞好关系、并取得人家喜欢的热烈愿望丹娅对任何事都持一种好奇的态度,充满求知欲,总是有那么多问题要问,而她似乎并不怎么聪明,或者说她还没有到原本的聪明才智充分展现出来的年龄,所以阿佳给丹娅讲过一种解题方法,一旦遇到类似的问题,她往往又会一筹莫展。
阿佳把大部分时间用来给丹娅做讲解,丹娅过意不去,觉得占用了阿佳太多的学习时间,就主动提出充当那些需要背诵的复习题提问者的角色丹娅提问题,阿佳背诵阿佳记忆力十分惊人,他几乎没有背过书,但却能把那些答案的段落一段段背出来,只是偶尔需要丹娅做个提示。
丹娅对自己能这样帮助阿佳也十分满意除了阿佳,一起在丹娅家里做功课的还有梅冬儿梅冬儿说她家里吵,没地方做作业可是到了丹娅家,她却总去关心电视里放什么节目,她坐一会就到大房间里,到电视机前看看有时丹娅的父母在卧室里休息,电视没打开,梅冬儿还动员丹娅去打开,并让她一块去看,她对此的解释是学习需要劳逸结合。
梅冬儿成绩也不好,可是从来也没请教过阿佳,她不会做的题基本上是照抄别人梅冬儿对学习无所用心,而且还对阿佳一肚子意见她不爱搭理阿佳,背后还对丹娅说,“看那小子的指甲,长那么长也不剪剪”“看莫阿佳的外衣都发白了,毛衣袖口都脱线了,”“那家伙嘴里一股臭葱味,真受不了。
说话发音像个乡巴佬”……梅冬儿觉得自己是丹娅最好的朋友,莫阿佳算什么呢?他待在丹娅家里真是恬不知耻有一次阿佳偶然地看了一会儿电视,正在播放的《铁臂阿童木》让他有点入迷这时梅冬儿进来了,上前就把电视调到了别的频道,偏偏不看那个好看的动画。
有时,梅冬儿会一路小跑到丹娅家,气喘吁吁地问:“《铁臂阿童木》开始了没有、开始了没有?”那种兴奋而焦急的样子,说明她也是喜欢这个动画片的可是为了表现她对于丹娅家大电视的控制权,她宁愿不看丹娅对梅冬儿反映的问题却不怎么感兴趣,反而劝她向阿佳学习,“他是学校里最聪明的男孩子。
”梅冬儿撇着嘴说:“比他聪明的多着呢,他真是太不起眼了,只有丹娅你这么看待他罢了”后来梅冬儿又跟丹娅说,阿佳的父母经常吵架,他妈不管他一个人跑回乡下老家去了,他爸也不怎么管,整天在外头喝酒,他压根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她的目的是让丹娅疏远阿佳结果适得其反,丹娅反而更加同情起了阿佳阿佳虽然对什么都大大咧咧,没什么心思,但也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女孩儿,或者说她在同情阿佳的时候,充分表现了自己平时没机会表现的善良的同情心,以及帮助一个处于困难中的同学的美德,这令她觉得奇异而开心,因此就和阿佳走得更近了,上学放学都要叫上阿佳。
梅冬儿对此一肚子不乐意她也是和他们一块的,但是老和一个男生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呀?叫别人怎么说?叫老师怎么看呢?每个班的班主任都把男生女生的早恋看作不检点、不道德,极其损害班级形象当然这些只是她肚子里嘀咕的,梅冬儿不敢明白地告诉丹娅,她害怕这么严重的指控会让丹娅恼羞成怒的。
早恋啊不检点啊,丹娅头脑里哪有这些词汇?她似乎认为这只是善待好朋友有时丹娅还会拿些好东西分给梅冬儿和阿佳吃,比如奶油蛋糕,嚼起来又脆又甜的龙虾糖,比如那时本地买不到的梳打饼干,她家里总是有那么多别人家没有的食物。
他们这个三人小团体,从一般的角度看还算自然,但是其中也存在某种不正常的、或许也可以说是风险的因素因为那时候男女生之间是特别隔膜的,男生和女生虽然是同学,在一个班级,但好像装在两个大玻璃瓶子里、彼此能够看到却又被无形的障碍割开的两个独立的团体。
如果哪两个男女关系太近,这两个人就宛若两头怪物、很快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引起很多议论老师也会很快听到这种坏事,痛心疾首找当事人谈话,叫他们立即停止密切接触,以免影响班风班纪要知道所谓班风班纪是比较抽象的,学校评比时就看具体表现,一个班出了一对早恋情人,那班风班纪能好得了吗?而学校的评比结果又会影响到老师的晋级提工资分住房评先进,老师们岂能对这号事掉以轻心?好在丹娅他们是三个人,这就降低了两个男女在一块的风险系数,让别人觉得不舒服可又难以定性。
梅冬儿也曾想过退出这个小团体,以作为对丹娅无视自己意见无声的抗议但她又极不情愿不去丹娅家,极不情愿离开丹娅家的电视她觉得,凭什么我要离开丹娅呢?真正该知趣地走开的是莫阿佳这个家伙可这呆瓜一点也没有自知之明,毫无停止去丹娅家的意思,反而去得更加起劲了。
那又不是梅冬儿的家,她凭什么对阿佳说,“滚开吧,这儿可不欢迎你?”即使在心里怒吼了无数遍,梅冬儿也只能恼怒而鄙夷地看看阿佳,其他什么也做不了阿佳的父亲晚上依然很晚回家,有时他会接连两三天不见踪影有一天放学后,阿佳随着丹娅、梅冬儿往仕马街走着。
走过凤花街的包子店时,透过店铺的玻璃看到一个熟悉的侧影他仔细一看,那个人瘦瘦的白皙的脸颊、肿眼泡、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还特意戴了只眼镜,那不是他父亲又是哪个?父亲的对面坐着个女的,两个人边吃包子边笑嘻嘻地说话。
那女人脸上被胭脂抹得不自然的白,一头长长的黄黄的卷发,穿着一件灰色风衣,两个人吃的嘴唇上油汪汪的,态度十分亲密幸亏丹娅和梅冬儿不认识他父亲、也没有注意包子店里的一幕来到丹娅家里,看到丹娅父母正在厨房里做饭,阿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深的自卑,丹娅的父母是那么甜蜜恩爱,如果丹娅知道他父亲的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她还会不会和他在一块儿?丹娅的家让他感到痛苦,他有点不想再去。
但是,看到丹娅那友善亲切、明朗得如同阳光一般的面孔,听到她柔美而清新的声音,尤其是提问背诵问题时她离他那么近,她的眼睛里是一片毫无杂质的喜悦与信任、欣赏,阿佳又放弃了不来丹娅家的念头丹娅的那种信任、欣赏、友善,在减缓和冲抵着阿佳的郁闷和伤心,他怎么能再回到城门楼上,而不到丹娅家来呢?。
阿佳还去了两次布马家布马一直都没回家,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布马母亲眼泪涟涟地给他讲了儿子出走的前前后后,请阿佳万一见到布马的话,千万把他带回来有次她还疑心布马寻了短见,她既愤恨又懊丧,显得丧魂失魄布马的父亲几乎每天都提着棍子去学校,站在教室外看布马在不在,并在校园里无微不至地转悠,两只总被眼屎糊得失去轮廓的眼睛四处巡察。
班主郝老师对布马来不来上学无所谓,差生就是这个样子,他们如果聪明一点自己用功自然好,破罐子破摔那也就随其自便了郝老师在课堂上说:“这个布马现在变得这么自由散漫,恐怕连他父亲都看不下去啦这样的人班里少一个,我就感到轻松一分。
”7他总是做一个相似的梦他在一个嘈杂的车间里,机床隆隆作响,像许多怪物在肆虐地吼叫着,焊接的火花四处飞溅,锋利的齿轮高速旋转,让人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这些声响和运动中他恐惧得像一只暴露在明亮光线中的耗子,惊恐地四处躲避。
然而恐惧的感觉追随着他,就像狂风在追逐枯枝败叶后来一个什么东西呼呼啦啦从天上掉落下来,头顶上一片黑暗,冷飕飕的风冲他兜头盖过来,发出尖厉的刺耳的呼啸……他嗓子沙哑地呻吟着醒来,一身大汗,他看看自己的腿,担心它们也像父亲那样断了废了。
那天他又做了这样一个梦,醒来时腿在隐约作痛但是他不是躺在家里的那张小床上,而是躺在一座光线昏暗的建筑的地下,身下一片冰凉布马从舅舅家跑出来后,又去了姥姥家他不敢去学校,父亲肯定到学校找他,他在那里的话注定要遭遇一起几个月在操场上发生的那种羞辱,使他在众人面前像被脱光了衣服,自尊如垃圾一样落在地下。
他也不敢回家,父亲的棍子、母亲的逼迫,都在家里等着他他姥姥和小舅在一块住,小时他妈曾把他放在姥姥家一年多,老人很心疼外孙,总抱着他上街给他买棉花糖、花蜜桃什么的现在老人家已经70多岁,两眼昏花,近乎瞎了。
当听说外孙要向班里交10元学习材料费用时,姥姥立刻摸索着从一只旧妆奁盒里取出10块给他,还另外给了他2块钱,让他零花老人知道他爸一个子也不给他,他妈手也很紧,不会给他零花钱这两块虽说不多,那是姥姥的心意。
“平时没事多来看看姥姥,”姥姥叮嘱他,“买点学习用具,别大手大脚,来点钱不容易”现在三个舅一个姨,还有布马的母亲,都不给老人家拿生活费,老人领退休金一个月也就三十多块布马快要难过死了他把撒谎骗来的钱揣进兜里,没向姥姥道别就溜了。
他知道不久他父母就会找来,姥姥会明白一切的,他真是不想伤害姥姥,恨不得把十二块钱再还回去可又想到在外面的吃饭问题,只好哽咽着逃走了夜里他又去了他姨家那一家已经知道了他的事,白天他母亲曾到他姨家找过他他姨和姨夫批评了他半天,无非是让他回家向他妈承认错误,他们就像他舅妈一样,认为接班是他目前唯一的出路。
悲哀无助的感觉,时时咬噬着布马的心没人认为他还会有更好的前途,人家对他的评价很低很低当然他们都没有露骨地说出来,但那种神情和语调,分明都表现着一种不可思议和轻视,觉得他这样的学生想继续往上考大学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疯了还是傻了,”他姨父严厉地训斥他,“你在这住一晚,明儿一早赶快回家去填表格去听到没有?你妈容易吗?她给你办手续费了多少劲儿?小辈就要服从老辈,就像车轮子要服从方向盘你说你怕你爸揍你,我要是你爸我也要揍你。
”当卡车司机的姨夫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布马缩着脑袋不敢吭声他很怕姨夫但不佩服他他自己说得一套一套的,他的两个儿子都不成器,一个在学校打架,已挨了两个处分,一个念着小学就整天逃学那时游戏机刚在老城出现,这个小表弟游戏机打得很上瘾,有次竟然偷了他爸六十多块巨款去西关游戏厅打游戏,一天时间就打完了,回到家被姨夫用绳子吊在门框上把皮带都险些抽断。
离开姨夫家,他又到小学的几个好同学家住了两个星期他没有去找现在的同学,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他现在的处境除了极个别的,中学同学大多都是势利眼,他们知道谁家有钱,谁的家长做什么官,谁的学习好以后会有前途,他们由此也选择和谁交朋友,亲近谁,疏远谁,冷落谁,就像一群嗅觉灵敏的白蚁。
在小学时同学之间不懂这个,那是多么好的时光可是老在别人家住也不是办法他巴望着能回到家里,哭着祈求母亲,甚至给她跪下请求,说不定母亲会回心转意但是他知道母亲一向是心比较硬的,对他们兄妹三个,她做出什么决定那是很难很难改变的。
一个傍晚,布马在他们家的巷口徘徊着,这时父亲肯定在仕马街或北大街的某个小卖部里,就着花生米或豆腐干喝酒,但布马下不了决心进家后来他看见大妹布非放学回来布非已看到布马就大惊失色,慌忙把他拉到一旁,“哥你回来干什么?”布马说我想回咱家。
布非说,“你现在千万别回家,你回家要给咱爸打死呢,这两天他气得躺在床上哼哼,吃饭都得给他端到床前”这几天因为找不到布马,他父亲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偏偏他到厂里报销医药费,又碰了个大钉子平时都能顺利地办理,这次人家说不能报了,因为厂里效益不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亏损,在职工人工资都只发一半。
至于啥时候能报销,只有老天爷知道布马父亲认准是人家故意难为他,厂里亏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什么现在最需要报销费用时偏偏跟他过不去?他一身的病,不也是给厂里卖命造成的?但是在集体面前,他总是习惯于像一个边角料那么卑微,就不敢说什么、忍气吞声地回到家里。
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借故和布马母亲打了一架,用他那根时刻不离身的棍子,把后者脑门上打了个青包而后者又把布文大骂了一顿,布文现在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母亲天天在家哭,父亲躺在床上,睡醒了就叫骂,骂老婆养出一堆不孝子女,还编造说她请客送礼花了他一大堆钱,弄得自己现在一贫如洗,口袋里经常不名一文。
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剔骨刀,磨光了放在床下,声称布马回来就宰了他布马越听心越慌,没等妹妹说完就走开了布非说,“哥,你要到哪去?”布马抹着泪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会去死了,不需要他用刀子布非也没有办法,就蹲在地下哭泣。
在莲花街有一个老会馆,现已破烂不堪,一帮民工白天在院子里搭脚手架维修,夜里这儿一个人也没有布马溜达到这儿,就走了进去他在一个遍地碎砖和蒿草的大屋子里找到一张破席,这天夜里他就在这破席上躺着睡着了这时是四月的末尾,夜间还是冷飕飕的。
布马给冻醒了好多次他把身体蜷缩的像一只刺猬,尽管他生得结实,早上起来也像是浑身都被冻结了白天布马就看民工们上上下下忙着修那些屋子大殿,或在街上晃悠,从南关转到西关,从西关转到东关,宛若一只没头苍蝇般毫无目的。
肚子饿了,他用姥姥给他钱到饭馆捡最便宜的买,到了夜间他又回到老会馆第四天早上,他在噩梦中醒惊醒,发现明亮的阳光穿过破窗子和外面的脚手架照了进来,照得他脚踝处暖洋洋的他走了出去不知何故,今天那些民工没来干活,大院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硬土地面洋溢着白花花的光亮,大殿前两只伤痕累累的石狮子在那种温暖的光线里显得昏昏欲睡。
几只早来的燕子,贴着地面飞来飞去,看上去热热闹闹的他正想到外面转转,听到一阵喧哗声,五个少年嘻嘻哈哈地笑着涌进了会馆大门少年们和他差不多大小,一律把戴着的军帽帽檐转到后边,有两三个捏着烟卷,从嘴巴和鼻孔一起往外喷云吐雾。
他们各个给大院里充沛的阳光晒得懒洋洋的从他们的神态上看,他们进来只是为了玩耍,但当看到布马,他们忽然停止了嬉闹,互相使着眼色,一摇三晃冲他走来看着他们充满邪恶的表情,布马忽然想起了学校那帮坏学生“借钱”的事。
他们经常拦住人说,借点钱给咱花花呗你要是不给,当场就要遭遇一顿拳脚,或者早晚要给揍一顿,直到你愿意“借钱”给他们为止他们甚至在校园里这么干,谁也不敢去打报告否则就会有又一番痛打在等待着你在小学他就被借过两三次,可他兜里一分钱也没有,每回都给扇几个重重的耳光,脸蛋变得又红又肿、疼痛的感觉能在上边保存好几天。
一个反戴军帽、脸蛋上生满红痘痘的少年说:“喂,在这儿碰到也是缘分,那就借咱点钱吧?我们这么瞧得起你,你肯定挺乐意的哈哈”说着就把一只胳膊搭在布马的肩膀上布马下意识地捂住了口袋,“我、我没钱,我一分钱也没有。
真的……”少年们恼火地瞪起眼有人一拳打在布马肚子上,他的肚子断肠似地疼起来,他还挨了两耳光,一个少年出手凶狠,拳头砸在他的左眼上,布马眼睛里金灿灿一片,有一阵那只眼什么也看不清然后他们熟练地扭住他两只胳膊,他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了。
他们把他推到脸上一片红痘痘的少年前边,后者笑嘻嘻地伸出手来,没费什么劲就从他上衣口袋里搜出了钱他们随即兴奋地欢呼起来本来他们只想抢个几毛钱呢,想不到这个蓬头垢面的傻逼身上共有九块八毛多“真是一笔横财呀,咱们可以好好撮一顿了,”“咱们可以买金丝猴香烟抽抽,”“咱们去公园划船吧,”他们兴高采烈、乱七八糟地提着建议。
那个满脸红痘的少年说,“什么也别干,先去开开荤吧,妈的馋疯啦,都想舔食堂的泔水呢”其余的人热烈响应,欢呼雀跃布马捂着手上的左眼,哭着说,“你们还给我吧,那是我姥姥给我的钱,那是我姥姥给的……”他们说,你祖先给的也不行。
他们将布马踹倒在地下,一窝蜂出了会馆大院,叫嚷着飞速而去布马呜呜地哭着,哭声在阳光里飘荡,像一只破烂的大风筝在孤独地飞舞翻滚着8认识了那雯,柯塔热衷的事情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他不再整天想着打架,向那些呆瓜们借钱。
他经常去找那雯那雯是个娇嫩的女孩,喜欢柔声细气地说话,喜欢多愁善感地哭泣,喜欢小动物认识她的第三天,柯塔就送给那雯一只金丝熊那雯兴奋得什么似的,她从没有见过这种树叶般大小、可以攥在手里抚摸、浑身金毛的微型动物。
她天天把金丝熊装在一个细铁丝小笼子里,放进书包带到学校课间就把它取出来喂水喂菜,逗它玩 她的同学们稀罕地欣赏它,问那雯这是从弄哪来的?那雯说,“不告诉你们”这时她眼前就出现柯塔精神抖擞、神采飞扬的形象柯塔几乎每天放学都在七中的校门附近等着那雯。
他知道学校对男女之间的交往很敏感,便注意不进入校园去找她直到那雯骑车到离学校有段距离的老井街上,他才出现,绕老远送那雯回家那雯家在西关附近的区委家属院一路上,柯塔向那雯吹嘘他的传奇故事,打架事件无一例外都成了行侠仗义之举。
有一次三十八中的高中生欺负他同学的哥,他独闯三十八中,一个人也没有带打垮了那帮混蛋那雯说,“真是够棒的一个人能打那么多坏蛋吗?”柯塔解释说,那倒也不是,他先做翻了流氓头,其余的全被镇住了,从此他们再也没敢欺负那个同学的哥哥。
还有一次,一个同学的书包被人抢走了,里头装有三块多钱他们打听出那帮人是五中的,就来到五中,可是他们谁也不承认抢了书包柯塔们就挨个把十多个家伙的书包全抢了,没了书包,他们上课就抓瞎了很快就连书包带钱退还了,还多退了五毛钱的利息。
那雯听得开心地大笑起来“那个被抢了的倒霉蛋,把利息又给了我们两毛五,我们买了五根奶油冰棍,算是对自己的犒赏喽”那雯笑得简直直不起腰来了 在柯塔的叙述中,寻回那雯自行车只是行侠仗义行为的一个小插曲那雯就给柯塔买了一根奶油冰棍,柯塔说,“啊,这是我吃得最甜最甜的一根冰棍。
”柯塔不仅讲述,还有实际行动,证实他并非吹牛有次路上他看见一个男的攥着包在狂奔,后头有一个中年妇女边追边喊,“快抓住他,抓小偷啊……”柯塔把那雯拉到一旁,等小偷靠近,不慌不忙一伸腿,把他绊了个大跟头,摔得惨叫一声。
不等他起来,柯塔就扑上去,一手抱住小偷脖子间,小偷的脸一下子就煞白了中年妇女抓过包抱在胸前,对柯塔千恩万谢着路人们见小偷不敢猖獗,就过来扭定他一顿痛揍,后又扭着鼻孔眼角淌血的家伙去了派出所那雯在一边吓得小脸像小偷那样苍白。
柯塔把双手插在裤兜里过来,还发现那雯在哆嗦呢柯塔说,“怕什么?有我在呢”那雯说你真行但仍然害怕得发抖她对柯塔说:“干嘛用刀子?我可不喜欢刀子,看着它就手心冒汗呢”柯塔说,“呆瓜,我不先使用刀子,他就用刀子对付我了,说不定我已经被这杂种捅死了。
跟这种家伙讲什么客气?”那雯说,“他也有刀子吗?”柯塔觉得那雯呆得可爱,差点笑出声他说,“可能两把都有呢,为的是割包或者防止别人揍他”那雯觉得柯塔比自己懂得多得多,很拜服地看着他但她仍然喜欢不起刀子来,因为在学校里,老师们讲到坏学生、流氓学生,总是把他们和刀子联系在一起,说他们拿着刀子怎样怎样,干出一堆胆大妄为的坏事来。
学校每年都要组织收缴学生中的各种刀子,长刃果刀、跳刀、用粗铁条压制的攮子等等要是柯塔不用刀子打败小偷,那就完美无缺了柯塔再见到她,就说已将刀子扔了,他还拍着空空如也的口袋那儿确实什么也没有,那玩意儿在他的裤腿里掖着呢。
柯塔长这么大,从未向任何人屈服过,谁也制服不了他,以前初三的那个傻逼瞧不起他,给他一拳打得胃出血老师批评他,他轻则报以白眼,让傻逼不舒服半天,重则夜里去砸傻逼家的窗玻璃,反正他们什么证据也抓不到,如果再批评他,就再去砸,一直砸到他们对他再也不敢乱放狗屁。
但这次他不知怎么就满足了那雯的愿望,这个愿望在他看来真是太太太呆瓜了,作为老城的男孩,身上能不揣把刀吗?那打起架来不等于把小命捧着送到对方手里?长这么大,他没这么呆过,没人喜欢过他,他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柯塔的父亲四年前就进监牢了,他在柯塔眼里只是个漂浮不定的影子,这个从前的工人不好好干活,热衷于所谓投机倒把,被开除了厂籍后因搞女人进去了他从没有管教过柯塔他母亲对他来说只是个符号,他没钱时问她要点钱,她看父亲的份上给他一点,如此而已。
她甚至不在家住,而是住在自己的小理发馆里,因为邻居们看她丈夫和儿子是大小两个流氓,对她不停地翻着白眼柯塔的那帮哥们儿对他只是崇拜和害怕,他的老师和一帮傻逼同学对他就简直是厌恶,甚至是恨他入骨,他们无比希望早日将他送进攻读学校或者号子里。
只有那雯对他不带偏见,能够正确理解他的那些独特行为的意义,记着他的好处,感激他,而他也差不多忘了,他对那雯的好处是一场设计好的骗局他潜意里觉得那是真实的,那雯的车真的被偷了,他真的帮助给找了回来对她这样的女孩怎么能用阴谋诡计呢?那雯敢于不喜欢他的带刀习惯,这种反感并不令他恼怒,这只是说明她对他柯塔没有什么成见,把他当成了自己真正的朋友,朋友之间是应该畅所欲言的。
那雯发现他身上果然没有刀子,就非常高兴,“这就对了,像你这样的男孩是不该带刀子的”“像你这样的男孩”,那雯正是这样说的柯塔听着,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在她眼里他就是这么优秀他以他的方式想,如果那雯让他去杀谁,他一定会照办,连眉头都不会皱的。
说起来也许没人相信,柯塔和那雯的关系,就仅限于这种同路而行,这种随便说笑聊天 柯塔对如何抓住对方的破绽,对于如何算计对手,懂得一清二楚可是和那雯交往,他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就像一条野狗忽然闯进一个大厨房,却发了傻地愣在那里。
他有种亲吻那雯的欲念,但一到那雯面前,他的勇气就泄露得无影无踪至于另一种更加深重的欲望,那也完全在这条野狗的视野和意念之外它只存在于他们为表现自己的成熟而说的荤话、荤故事当中,在现实中他还非常陌生他的哥们总是别有用心地问他和那雯的关系,这时他就忍不住大吹大擂起来。
“亲嘴,小意思喽,我在认识她的第三天就亲了嘴,进展比较慢啊”他还会自编造了一个故事,说他送那雯金丝熊的时候,见她着迷得忘乎所以,就狡猾地提出已亲吻为条件,她就乖乖地让他亲了他们都特别相信柯塔,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那雯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傻呵呵的形象,是呆瓜里的呆瓜,她被他们的诡计所玩弄,也被柯塔的邪恶的力量所征服。
听着柯塔的话,他们眼睛里闪动着光彩,“那种滋味怎么样啊?”柯塔咂巴着嘴巴,好像在进行深长的回味过了半天他说:“妈的也就是那么回事,怎么说呢?什么事干多了,就没意思透了,就像抽烟喝酒一样,没什么值得多说的。
”他们的口水都要流出来和女孩亲嘴,绝对不是没意思柯塔在心里算计着怎么办一个星期五,那雯和柯塔约好,第二天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那雯不上了,俩人去河边给金丝熊拔草为此那天下午上学时,那雯专门往书包里塞了一把小铲子。
体育课是所有课程里最松松垮垮的,老师从来不点名,谁溜了他一概不知道那雯推着自行车溜出校门,柯塔在街上等着她他们飞快地骑车,穿过许多街巷一路向南,骑了二十来分钟就来到了河堤上,这是城市的边缘,河堤以北是一片片菜地,其间分布着菜农搭的草棚和正在浇地的抽水机井,堤南是护堤的杨树林,沙滩,河流。
每年三月份,每个学校都要组织学生来这儿义务植树,大家扛着树苗、铁锹、水桶,在开始变暖的太阳光里排队,热热闹闹开赴河滩浇灌树苗需要从河里提水,有人就干脆脱掉鞋袜赤脚跳进河水里,河水透明而凛冽,其中的鹅卵石也是又滑又凉,冻得白脚丫通红通红的。
两人下了河堤,在树林边铲着草那雯向柯塔讲着植树的事,她还说她是最不怕冷的,所以在水里比别人走得远,一直到水快淹没膝盖柯塔从不参加这类集体活动,但听得津津有味他想下次植树他一定参加,说不定他会脱到只剩个裤头,跳进河里游泳去,他要震一下那些呆瓜。
他们铲出的嫩草芽,那雯掏出一块手帕兜住他们坐在草地上,她开始喂金丝熊吃草金丝熊吃了一根就不再吃了那雯说,“看它的饭量,这包草管够它吃两星期呢你看它在干嘛?哎呀它在打嗝,真逗,你快看快看,嘻嘻嘻……”柯塔凑过去一看,金丝熊的嘴一张一张的,果然像在打嗝,也乐了。
柯塔说,“别光顾着喂金丝熊了,你吃过茅草根没有?”那雯摇摇头,“那是什么东西?” 柯塔就抓起铲子,在一个水边土崖上寻了堆茅草挖起来,不一会儿挖出一把沾着泥土的蚯蚓般粗细的根茎来,拿到水边一洗,白的如同象牙一般,放进嘴里嚼着。
春天的茅草根,脆脆的又很甜那雯说,“你怎么知道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柯塔说,小时候他们一帮伙伴经常到河滩挖着吃,而且带回去可以煮了吃,他们还到河对岸去,那里的茅草根比这边的更粗更甜更长,那时河面上还有渡船,他们每人掏。
5分钱就可以被摇到对面摇船的是个胖老头,老吓唬他们要把他们丢在水里他们知道他在开玩笑,并不害怕,还说他这么做的话就叫公安局来抓他他们中一个叫豆芽的孩子的爸是公安局的那雯小时从没这么干过,想一下小时竟没什么可回忆的,便对柯塔的童年充满了羡慕。
吃过了茅草根,太阳还挂在树梢上,俩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那雯忽然建议,“咱们捉小鱼吧,多好玩呀”于是两人脱了鞋袜,跳进浅水里四月的河水仍然很凉,他们都不怕在透明而几乎静止的河边浅水里,一群群比小拇指还小的小鱼,影子似地来回游弋穿梭着。
那雯跑回河堤上,捡了个塑料袋灌上水让柯塔提着,自己认真热情地捉鱼小鱼很机警,一捧下去一只也捉不到捉了半天毫无成绩,那雯急得直跺脚 柯塔看了一会儿,看出了门道他让那雯提着塑料袋,静静地站在那儿,脚一动不动,弯下腰,把两只手掌微微分开,凑近水面等待着。
一群小鱼无知无觉地游近了,待它们游到离手掌最近的位置,柯塔飞快下手,激起一片凌乱的水花,两只手从水花中出来,一捧水里有三条惊慌失措的小鱼,在惊恐地东躲西藏那雯赞叹着,“快,快放到袋子里”她要柯塔提着袋子,像柯塔那样试了几回,就捉到了小鱼。
她越捉越有兴趣,不一会塑料袋里有了一群小鱼小鱼们到了袋子里就不慌张了,仍旧优哉游哉地晃动起来那雯说,“真傻,它们还以为是在河水里呢,呵呵”柯塔遗憾地说,可惜没有大的,否则可以煮了好好吃一顿呢那雯批评他,“你想把他们吃了呀?你真想得出来,我要把它们放进鱼缸里好好养着,闪闪发亮、多么好看。
你说喂它们些什么好呢?”柯塔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麻虾呗像这样的小小鱼呢,老城的金鱼市场上,有卖蜉子虫的,比蚂蚁还小,它们就吃那个”“啊,那我们明天就去买些蜉子虫吧”“好啊,我这里有三毛钱,能买好多呢。
”可是不久塑料袋子底部却裂开了个小洞,水流得越来越少,小鱼们惊慌地乱动起来那雯说,“不能让它们死了,快,快,倒进河里”两人赶快跑到水边,悉数把小鱼放回河水里那雯附身欣喜地看着小鱼又在水里欢畅游动起来柯塔在旁边也俯下身子,却在看着那雯脸部的侧面。
他呼吸急促,面孔又热有红,他想这就是亲吻一下那雯脸蛋的机会了9是啊,那天和那雯在河滩玩的过程中,柯塔脑海里总禁不住浮现出他在电影里看到的接吻镜头,一对男女互相凝视着,女的脸上浮动着无限的柔情蜜意,眼光因兴奋和幸福而格外迷离。
后来他们紧紧搂抱在一起,脸蛋也紧紧贴在一起,然后是千篇一律的浪漫美妙的风景和主题歌……这是什么电影里的镜头?记不得了,反正这样的画面在柯塔眼前反复出现,让他一阵阵莫名其妙地发热发烧后来男女主人公换成了自己和那雯,天哪那雯太像那些女主人公了,白白鹅蛋型脸盘,一双眼睛像河里的春水那样清澈明亮,头发是那样柔软光滑……越是这样想,柯塔的心里就越是产生莫名其妙的障碍。
他知道打架该怎么出手,什么时候拔刀子,拔出刀子是让对方见血呢还是只对他恐吓一下,但这时他完全不知该怎么把脑子里的画面变成实际行动他一贯的作风是粗暴勇敢的,但那雯面前就是勇敢不起来,她的一切似乎都是柔和的,透明的,浪漫的,柯塔不知自己头脑里的那些糟糕的东西,是否是对这柔和透明浪漫的破坏,他一点也没有把握,他自怨自艾,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用。
他所需要的是把某些巧妙的手段,要自然一点,不要让那雯反感抗拒,就像他既带着刀子又不让她发现那样柯塔在心慌费神地琢磨着亲吻那雯的技巧问题,看着那雯那美丽的侧脸发呆这时,他听到河堤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扭头一看,原来一个人影出现在河堤上。
柯塔有些泄气,现场的这个人影完全把他的美梦搅黄了由于背对着下沉的太阳,人影黑黑黢黢的那人很快走下河堤,脚上的皮鞋是掌了铁钉的,踩在护体林间的砂石路面上“啪啪”响亮地响着声音竟是冲着两个人而来的终于一个身穿警察服装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人长着圆圆的脸盘,浓眉大眼,上下唇和腮帮胡子刮净后留下一片青色那雯一看见他,就叫了一声“哥”她的哥没吭声,冷酷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柯塔柯塔一瞧就知道他是个找事的主儿,而且觉得此人有点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他。
他是那雯的哥吗?长得竟有点像那雯的哥歪着头,对柯塔说:“你狗胆不小哇,竟敢勾引我妹,听院子里的同学讲我妹和一个男生到河滩来了,竟然这家伙是你”“我们只不过在这儿一块给金丝熊铲草,别血口喷人”柯塔没好气地说。
警察眼睛一瞪,骂道,“放你妈个屁,就你这种小流氓也配跟我妹玩?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行,想不到你他妈的干坏事干到我家里来啦”要是在平时,柯塔早就跟他干上了他会故意凑近他出其不意一脚,踢傻逼的裤裆,十拿九稳,让傻逼一下抱住那个地方直不起腰,然后迎面对傻逼的鼻子上来一拳,傻逼肯定会被打蒙,失去抵抗能力,再在傻逼脑袋上来几下他就更没辙了……但对方看似那雯的哥哥,柯塔按耐住心头的怒火,冷冷地说:“你凭什么骂我是小流氓,嘴最好干净些,不要像吃了屎一样。
”那雯在一旁不知所措,向她哥解释说,他们真的是来给金丝熊弄草的,金丝熊就是这个柯塔好心赠送自己的,“怎么要这样骂人呢?”他哥火冒三丈地说,“你不要被这个小流氓骗了,我知道他的底细,他在我们派出所都是挂了号的,他经常在学校里打人,搜人家的口袋,有一次还把一个同学的胃打伤,我们赶到学校准备拘留他,当时看他年龄小就让学校批评教育就算了。
这种人狗改不了吃屎,继续我行我素,后来还欺负一个不给他们钱的学生,用刀把人家后脖子划了一道,被我们弄到派出所关了一天,他妈出钱给人家治疗,我们才把他放了你怎么竟和他这种社会渣滓混在一起,咱爸知道非气死不可。
”那雯的哥冲那雯咆哮着,那雯看着柯塔,又看看她哥,怎么也不能把那个身上充满男子汉气息、英雄气质的柯塔和他哥嘴里那种人联系起来她茫然地看着手里的金丝熊,那只金丝熊在小笼里似乎也感到害怕,一动不动,小黑豆似的眼睛紧张地四下张望。
那雯的哥发现那个金丝熊,更加恼火了,“你还到处提着这玩意儿,这都是小动物集市上丢的,那里还丢了好些黄雀、八哥,连笼子都不见了人家说这是几个老在那晃荡的男孩干的,其中就有这个小流氓”他指着柯塔,冲那雯怒吼。
那雯吃了一惊,身子一抖,笼子掉在地上,金丝熊随着笼子的滚动翻着跟头,然后惊慌失措地在笼子里爬动着,发出一片“哗哗”的响声柯塔认出了这个警察他是在东南隅派出所的,当初警察到学校处理那起伤人事件,把他带到了东南隅派出所,这个傻逼都在其中。
只不过他不是个官,只远远地站在一边,脸上总挂着一副傲慢和嘲讽的表情那次他们划伤那个呆瓜的后脑勺,也不是故意的呆瓜只用把兜里的几毛钱掏出来就没事了,可他却拼命厮打,把一个哥们的手都咬伤了,还把柯塔一件心爱的灯芯绒夹克撕破了。
柯塔一怒之下掏出刀子,在呆瓜后脑勺上划了一道,血花像泉水一样冒出来,呆瓜尖叫了一声,捂住脖子蹲在地下,但仍然把装钱的口袋压在身下这呆瓜真是个守财奴,为了毛钱连脖子也不要了他们平时借钱并不见血,这次发生意外,后来大家骂了呆瓜几句,没再抢钱就走开了。
他们被关了一天,好像第二天给他们开禁闭室门的也是这个警察,那雯的哥哥这家伙手里晃着钥匙嘲讽地说着:“都是英雄好汉,以后还要经常进来啊,这里对你们敞开”就是这个警察柯塔说,“谁偷了金丝熊?我怎么会把偷的东西送给那雯?那是我花了四毛五分钱买的,你可以去调查。
谁诬陷我,谁就不是他妈生的”那雯的哥说,“小流氓你还骂人,反了你啦”柯塔说,“你一句一个小流氓,你才先骂人”警察冲他过来,柯塔早就提防着他,这是他的习惯他惯于偷袭别人,因此每当和对方发生口角,他的全身都会处于高度警惕之中,密切注意对方的手和脚,一旦它们有不良走向就先发制人。
然而这次对手是个警察,柯塔的反应相形之下就弱了没等他先动手,警察的拳就向他脑袋击来他用左胳膊去格,警察顺势扭住他的胳膊,向旁一扭,它的力量比柯塔大许多,柯塔无力抵抗那一扭,身体也转了过去,屁股暴露在警察面前。
警察抬起掌着铁钉子大皮鞋,一脚踢在柯塔的屁股上,柯塔扑倒在地,他的脸擦在地面上疼得要命警察慢腾腾走过去,说还敢跟我动手,你妈的欠揍,今天老子要让你知道马王爷三只眼那雯哭声哭气地叫着“哥”他哥像没有听见似的来到柯塔身边。
没等他再次出脚,柯塔忽然爬了起来,动作快得像一只捕捉老鼠的猫一把刀子出现在他手里,等警察看清刀子,自己的眼睛离刀子也就剩几厘米的距离警察白了脸,同行被亡命之徒刺死的场面一下子飘满了脑海他向后退着,脚下一个趔趄,一个大坑将他诓倒在地。
正当柯塔要扑上去对警察下刀子的时候,那雯拦在他面前“你要干什么,那是我哥啊,你想干什么?”她拉住他的胳膊,力气竟然大得惊人柯塔说,“他骂我还打我,我非让他出点血不可”他很轻易地挣脱了那雯忽然哭了,她想起了什么。
“原来你都是骗我,你说不带刀子,其实还带着呢你送我的金丝熊到底是不是偷的?我以后再也不想和你在一块了”说罢那雯拔脚就跑,边跑边哭柯塔大喊:“金丝熊是我买的,真的是我买的……”但是那雯却没有停下,很快跑上了大堤,从上面消失了。
柯塔望着那片回荡着那雯哭声的空荡荡的大堤,心里也空荡荡的,隐隐约约觉得失去了许许多多东西,失去了一个纯洁女孩的爱戴,失去了侠客般的自我感觉,失去了尝试和女孩亲吻的奇妙幻想,失去了他那种粗俗生活中所有温柔温存的东西……。
警察看他不动,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拾起滚落一旁的帽子他一直盯着这个小流氓手里尖利的刀子小流氓仍然望着大堤发呆警察扭身便向那方向跑去天完全黑了,柯塔站在当地,无意识地在手掌上拍打着刀子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脚边有淅淅索索的声音,低头一看,正是那只金丝熊在笼子里爬动。
他不知怎么对这只金丝熊充满了怨恨,一脚踩上去,只听“吱”的一声,脚下的一片柔软在压缩,后来又变硬,柔软和坚硬紧紧贴在一起第二天下午放学,柯塔没有再去找那雯但那雯的哥找他来了这次警察又带了几个同伴,他们在二十二中的操场上找到了柯塔一伙人。
当时柯塔他们正在踢球,警察们说来收缴刀子,让他们把刀子统统交出来柯塔迟疑着,那雯的哥伸出警棍,在柯塔胯上点了一下,柯塔一下子瘫倒在地下,他的嘴唇都是哆哩哆嗦的,脸蛋乌青,但是没有叫唤警察把他们的刀子全收走了。
那雯的哥用警棍指着地下抽搐的柯塔说,“以后还去找我妹啊,还吃我这个,这个很好吃的,以后多尝尝好不好?”柯塔的哥们惊恐万分地看着他柯塔眼里却只有仇恨警察们笑着扬长而去操场边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其中还有老师。
他们并不过来劝阻警察,当警察走过来时还上前夸奖他们,并冲后者伸出大拇指两天以后柯塔们偷偷接近警察的摩托车,把轮胎全扎破了,并在那雯家门上抹了许多屎这些东西他们装在塑料袋里,趁区委家属院看门人不注意摸进大院,然后全部抹在了那雯家的大门上。
他们这段并不上学,在街上离老远看见警察撒腿就跑,老城的胡同和大院子里的道路复杂得像一个个迷宫,警察们一时抓不住他们他们见到其他学校的人,就向他们吹嘘:“我们跟警察斗,警察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坏了他们的摩托,在他们的门上抹大粪,他们能把老子怎么样?警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10电影院开始放映《少林寺》每天电影院前挤得人山人海的,有些人凌晨开始就到电影院的售票窗前排队,有时排一夜队也难以购到一张票电影院工作者的社会地位很高,他们掌握着人们的文化生活,十分风光那时人们的文化生活是极其匮乏的,他们给你一张紧俏的电影票,便等于给你一张享受那点珍贵乐趣的通行证。
因而他们就不只是放电影、卖电影票的,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是人们快乐通行证的掌管员丹娅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位可敬的人士她是老城影院的负责人,对于如同中奖彩票般不寻常的《少林寺》电影票,别人挤破脑袋也不见得能得到,对她却来得轻而易举。
丹娅利用了这样的便利,央求母亲为自己找了三张电影票有一天丹娅拿着那三张票,得意洋洋地宣布,要和她最好的两个朋友,梅冬儿和莫阿佳,一起去享受梅冬儿和阿佳都高兴坏了,梅冬儿抱着丹娅激动地又蹦又跳,“班里好多人放学就到电影院去买票,至今谁也没找到一张呢。
”电影的开始时间是那天晚上七点丹娅建议阿佳和梅冬儿到她家集合,一块步行去老城电影院梅冬儿说放学后他妈让她趁粮店关门前去买面,二人不用等她,她会直接到电影院去和他们汇合“我怕人多找不到人,你们要在电影门前等我,”梅冬儿特意强调说,“一定不要提前进场哦。
”丹娅叮嘱梅冬儿要准时到达,不要让大家错过电影的开头梅冬儿说,“请绝对放心吧,买完面我跑着去,我跑得可快啦”这天星期三,最末一节是班会时间所谓班会就是班主任给学生们上思想政治课,念点时事新闻,表扬三天来班里出现的好人好事,批评某些违反纪律的学生和不良现象等等。
这种班会每星期要开两次(1)班班主任郝老师和(4)班主任都老师开完会,出了教室一块往后院的办公室走去郝老师是语文老师,都老师是生物老师,俩人关系不错,经常在一块商讨治班之道,交换教学经验以及对某些学生的看法。
一道挺古雅的月亮门后,就是校园的后部,那里是个栽种着许多大泡桐和洋槐树的大院子,密密麻麻的枝叶交织在上空,使得后院的光线陡然暗了很多各教研室就分布在后院的四周走在院子里,却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们扭过身子,看见(。
4)班的梅冬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两个老师的脑头脑里涌现出一个叽叽喳喳的形象这个女生看似聪明,学习起来脑子似乎并不够用,所以老师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报告老师……”梅冬儿边说边咬着嘴唇,“我来向你们汇报一件事,我必须向你们汇报,我觉得这是我的责任。
”二位老师好奇而赞许地看着她总是有一些学生爱向他们反映班里的一些事,这些事多半是那些学生看不惯、而且在班主任看来也是违反班风班纪的事班主任对这种情况持一种欣赏的态度,离开这样有责任心的学生,班里的许多情况班主任都不可能了解,他们又没有长着三头六臂。
梅冬儿说,“我想报告一件事,(1)班的男生莫阿佳和我们班的丹娅,俩人谈恋爱呢……”她故意不往下说,看着两位班主任的反应郝老师和都老师脸色立即变得像这个大院子一样阴沉,他们说你能拿得准吗?梅冬儿说,“当然啦。
我有证据,他们俩今天晚上一块去老城电影院看电影,电影是七点开始,要是老师六点五十赶到电影院门前,一准能在那儿发现他们”看着两个班主任极不舒服的表情,梅冬儿知道她的计划十拿九稳了“下午我看他俩在嘀嘀咕咕,感觉就不是好事,悄悄走近了一听,原来是要偷偷一块去看电影。
我只是看不惯这种事,这叫什么事呢?给班里抹黑啊,要是传出去,我们班的文明班集体称号肯定会保不住呢”都老师点点头,“你这种责任心是很好的,你去吧这件事我们会处理的”郝老师和都老师原本是绝对不会相信阿佳和丹娅会干这种出格事的。
阿佳是郝老师手下的好学生,郝老师对他的印象是,脑筋聪明,理解力强,但又不像一般聪明学生那么张狂轻佻,喜欢标新立异,惹是生非阿佳看上去不好说话,但挺听话郝老师对他交代点什么事,他都会一丝不苟地完成他根本就不像那种和一个女生发生早恋的孩子。
都老师对丹娅的印象也不错,这个女同学看上去非常纯洁,学习上处于中游,总是向老师们请教这请教那她活泼却不像有些小市民家庭的女孩那样轻浮得要命,一看就知道是个知书达理富有家教的女孩往常郝老师和都老师说什么也不会怀疑这两个学生闹恋爱,但是他们现在怀疑了,或者说他们两三周以来一直都在怀疑着:事情明摆着,这两个人放学时也总走在一块,虽然其中还有个第三者梅冬儿,毕竟也是叫人看了不舒服。
都上初中老大不小了,男男女女还在一块那么亲密,这简单吗?还有,丹娅课间也老跑到(1)班找阿佳,这又说明什么呢?表面看是请教课业问题,但无数事例证明,男女同学之间搞上恋爱,不都是从请教问题开始的?上述情况,两位班主任不仅有所目睹,还零零星星听到一些议论,早就想找二人谈一次话,给他们点拨一下,别再照着那个方向发展下去,那样对本人没有好处,将导致思想早熟萎靡不振,耽误学业,对班集体更是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一直也找不到谈话的机会现在他们别是越来越不像话,真的一块去看电影了?两位班主任一琢磨,都觉得这是完全可能的他们认识到这一点,脸色不禁变得更青了他们想到了前不久的一件事,前不久(7)(8)班的两对男女,一块偷偷跑到偏僻的东关电影院看电影,看着看着黑灯瞎火的影院里搂搂抱抱胡搞了起来,正好有警察去查流氓。
打手电一照,原形毕露,押回学校让学校处理学校决定给这四个人开除学籍处分,布告都写好了,只等下礼拜开全校师生大会宣布呢(7)(8)班是差班乱班,那些人挨这个处分,班主任也无所谓,明摆着是那么一群渣子嘛现在列为快班的(。
1)(4)班,如果也有男女学生偷偷去看电影,这还得了啊?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像(7)(8)班的学生那样呢?要是让人家逮住押到学校,那可怎么办?郝老师都老师想到这里啊,背上冒起了冷汗,甚至连头发也竖了起来……
梅冬儿的这次告密,并不是偶然的她非常痛恨阿佳以前只有她一个人是丹娅的亲密朋友,她是很看重这一点的丹娅家里很阔气,她也长得漂亮,梅冬儿一向对自己是丹娅最好的朋友感到特别骄傲,她是不容许别人分享这种骄傲的,这是她的一项特权,是她毫不自信的心灵中的一点小小的自信,是她贫乏生活中的一点富有,她不希望和任何人分享。
梅冬儿的家庭条件再一般不过了她父母都是小工厂的工人,有个姐在家待业,过得紧紧巴巴的梅冬儿不喜欢待在那个家,一有空就喜欢到丹娅家里去她喜欢丹娅家的大电视、地毯、洗衣机、大收录机,那精巧的台灯,墙壁上的小挂毯,甚至丹娅家那种那种淡淡的香皂味,这些东西她们家一样也没有。
她们家只有破椅旧箱,只有脾气很差的父母,到处泛滥着一股闻着就让人恶心的霉潮味儿到了丹娅家,梅冬儿往往把自己设想为这里的第二主人,除了丹娅家的人,还有谁能如此接近于这些美妙的物品,相当随便地抚摸它们,亲近它们,甚至使用它们呢?。
梅冬儿几乎所有的骄傲和乐趣,似乎都来源于她和丹娅的亲密关系可后来这种关系无形中忽然变得松弛了,有一个人竟然可以和她一样,与丹娅相处得那么友好亲密,和她一样自由出入丹娅的家,和她一样分享那些高级的物事和高贵的气息。
此乃是梅冬儿的私人禁地,如今却遭到了阿佳的入侵,梅冬儿又恼恨又厌恶阿佳算个什么东西呢?家里那么穷,父母常粗鲁地吵架,(她当然忘了他们家几乎也是同样的状况)不就是学习好一点嘛?学习好的她可见得多了,我梅冬儿和丹娅的坚固友谊源自小学时代,你莫阿佳凭什么呀?何况阿佳还是一个男生,这就更令人气愤了,一个臭男生整天和女生混在一起,像什么话?简直厚脸皮、不要脸,心里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的算计,真是流氓无赖。
梅冬儿心里啊,总把一些难听的词都用在阿佳身上梅冬儿也不认为自己是诬陷阿佳她认定阿佳和丹娅套近乎,死皮赖脸缠着丹娅,可不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所以那天放学后,她对两位班主任说阿佳在和丹娅闹恋爱,一点都不觉得这是无中生有。
本来,她想维护一下丹娅,补充说丹娅是无辜的,都是这个莫阿佳主动接近的丹娅可她还是没说出来,算是把他俩一并告上了梅冬儿内心里也是怨恨丹娅的,怨她和自己好了后又和阿佳好,恨他对阿佳这个小无赖、小不要脸,竟然那么友善和热情,有时在阿佳讲解问题时,丹娅看他的眼光居然十分崇拜,眼睛里闪闪发光……谁知道这个傻妮子心里是怎么想的?谁知道这个单纯的呆瓜会不会真的对莫阿佳有意思?俗话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啊,十有八九是有的。
像丹娅这样缺心眼的女生,就是会对那些学生好的男生产生好感,尽管他们其实是那么不起眼甚至让人恶心和呕吐……傍晚六点半,阿佳和丹娅从仕马街出发去老城电影院他们担心梅冬儿提前到,就加快步伐,花了十分钟来到电影院前。
那里是个小广场,南边是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平原路,东有个大糖烟酒门市部,西边是几堵在带大玻璃窗的电影宣传栏广场上晃悠着许多人,有些人神态悠闲,一看就是等着上一场演完准备入场的,而不少神态焦急的人是在等退票,他们在人群里走来走去的,往往一无收获。
有人拦住丹娅和阿佳,问有退票没有?一张十元也买了两人摇摇头,飞快地走到售票窗前的台阶上这里居高临下,梅冬儿到的话可以毫不费力的看到他们他们在那儿站了不到五分钟,有两个熟悉的人影映入他们的视野薄暮冥冥,在乱哄哄的人群中,那两个穿过平原路的人影显得有些模糊。
直到他们走到小广场中央,他们才看清二人穿着深灰色中山服,戴着近视镜,有一个还戴着驼色的鸭舌帽他们很轻易地发现了北边上的两个学生阿佳和丹娅与两个走近的中年人的眼光对接在一起,在里边看见了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
阿佳和丹娅互相看了一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两个人的面孔变得越来越红这天,他们没有看成他们梦寐以求的那部电影,就被他们的班主任郝老师和都老师带走了11阿佳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晚上在教研室里郝老师都老师对他们的批评。
郝老师非常严厉,张牙舞爪都老师比较温和,但显得更加忧心忡忡郝老师从早恋对阿佳和丹娅成长的不良影响,说到这件事的不道德、不名誉性质,“只有乱班、例如(7)(8)班的混子们才去干这种事”说到这种事可能给班集体和老师本人、甚至给学校造成的不堪设想的后果。
都老师附和着郝老师,并说了一大堆以后千万不能放任自流、放松约束之类的话阿佳听得浑身汗毛发炸老师从未以这种语言跟他说话,在这种语气忧虑、痛心、甚至痛苦的批评中,自己显得多么丑陋和可怕他吞吞吐吐地说了两句,“……我们没有……我们只是想去看电影……”而二位老师都认为这是掩饰,经验告诉他们,凡是搞恋爱的学生,老师询问一开始都不会承认。
郝老师声色俱厉地说:“掩盖就是不诚实,也没有什么用事情明摆着,哪有一对男女学生一块看电影的?电影都去看了,为什么还要诡辩?那些混子虽说无耻,但毕竟还是承认早恋的阿佳平时是很诚实的,要勇敢面对自己的错误,如果不敢面对,就是不愿改正,这种态度只会害人害己。
你这样的好学生变坏,那实在是我教学生涯中最痛心的事,实在不愿意看到”郝老师毋庸置疑的口吻,让阿佳开始自己怀疑自己是否真是他痛斥的那种人,搞早恋,和女生鬼混,心里一堆流氓想法,不惜给班集体抹黑……他真的不愿意承认。
但郝老师和都老师构成了一堵坚固的墙,阿佳的任何有异议的念头,碰到这堵墙立刻变得稀里哗啦支离破碎阿佳不知不觉把自己同郝老师嘴里的自己等同了起来,渐渐地惶恐紧张、冒着虚汗,连头也抬不起来啦阿佳最后向他们表示:以后再也不做对不起老师和班级的事情了。
丹娅脸始终像一块红布,始终是一种做错事的样子,没有做任何辩解难道是她和阿佳去电影这件事被班主任发现,从而陷入了一种无法辩解的状况?难道是本能地羞愧令她无法开口?难道是她真的承认两位老师指责的全都是事实?或者她忽然意识到了他们所分析的全都是事实?或者哪怕不是事实,仅仅是由于自己的做法让老师产生了那样的认识,这就说明了自己的愚蠢,这种猛然达到的认知使她只有愧疚和沉默?丹娅的表现是愧疚羞耻吗?……后来阿佳无数次想起这个糟糕到极点的夜晚,但从来不知道丹娅的内心感受是什么。
他只是记得丹娅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谦卑,深埋着头,脸蛋红得宛若一面红布指控和批评结束后,她站起来慢慢走了阿佳被郝老师单独留下来,又谈了许久,好像郝老师在鼓励他振作起来,回到之前那种状态,他没有听得太清楚,耳膜里全是轰隆轰隆的声音,意识里空荡荡的……。
夜里十点多阿佳才从郝老师的教研室出来走在路上,走到仕马街,前边好像有个晃动的人影,像是丹娅“丹娅……”阿佳也不知道自己叫出了声没有但是没有靠近她,而是坐在街边那个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了如果说那天晚上是刀扎般的痛苦,接下来则是一种令人窒息般的难受。
(1)(4)班的班会没有照常放在星期六进行,第二天上午,两位个班主任就各自在自己班里开了一节班会主题是早恋问题,他们都不点名的批评了班里个别人的放肆行为,警告全班注意,以后要是再出现这类事情,他们将毫不客气地对之予以曝光处分,甚至将他请出他们班级等等。
班主任又让阿佳叫家长来谈话这可把阿佳难住了母亲仍在乡下,一直都没有回来,他父亲有时几天都见不到一面父亲仍然深更半夜才回家,对阿佳一点都不关心,有时给阿佳留下几毛钱有次父亲偶尔回来得早,看见阿佳蒸米饭,打开锅一看只有一碗,就骂小没良心,做饭也不做他的,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阿佳哭着又给父亲做饭,但是他又推着车子出去了在街道上、饭馆里,阿佳无意中又两次远远看见父亲和那个一头卷发、穿米色风衣的女人在一起阿佳想象着父亲得知“叫家长”的反应:他大概会冷冰冰地说,你干你的好事,要叫我给你收场?我没有时间,你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阿佳犯上了愁,他晚上又坐在城门楼上发愣梅冬儿终于可以一个人到丹娅家了她向易小丹解释:“我差一分钟不到七点,赶到了电影院前,但没有看见你们啊?我就等着,我们说好了一块看的哎呀呀,一直等电影开始了十几分钟也没见人影,我以为你们先进去了。
就赶忙跑进去,也没发现人,你们的位置一直空着你和阿佳跑到哪去了?”丹娅说,说我们在前边,我眼睛有点近视,就建议坐在前边了,我们等到快开演才进去,所以嘛就弄岔了真对不起梅冬儿说,“有啥不对不起的,能看电影就行了。
我还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呢,那么棒的电影,没有坐在一块看,真是一个大遗憾呢喏,快看,为了感谢你,我给你扎了两个毽子,是我央求我姐扎的,你看这鸡毛,都是从我家两只大公鸡尾巴上拔的,你肯定喜欢是不是?哈哈哈……”丹娅闷闷不乐的,看到她喜欢的毽子也提不起兴趣来。
遇到不会做的题,她就把书往床上一摔,“我烦死了,我真不想上学了,上学就是个烦”“唉,我也烦死了,可是有啥办法呢?想开点,有时学校还是挺好玩的……”梅冬儿那晚的确去看了电影,她是告人看电影两不误她尾随在郝老师和都老师背后,看见他们心急火燎地往电影院赶,看见他们一路小跑,看见他们在那儿发现了阿佳和丹娅,又看见他们把二人押走,那情景多像警察抓小偷啊……哈哈,有人要倒邪霉了,但能怪谁呢?谈恋爱有好下场?但愿他们能接受教训,他们或许应该感谢自己……梅冬儿一边想着,一边兴致勃勃地掏出丹娅担心她来晚、头天晚上交给她的电影票,钻进电影院。
那时离电影开演还差两分钟呢 12他的哭声就像一只破烂的大风筝,在阳光里飞舞着他咧着大嘴、扯着喉咙,拖着那只倒霉的风筝,不知羞耻地在老城的街道上走着,没有既定的目标,不知道走到哪儿,不知为什么要行走他的头脑里只有那九块八毛钱,那是他奶奶省吃俭用送给他的。
奶奶叮嘱他要节省着花,这段时间,除在亲戚家同学家混饭吃,他在外边买最便宜的烧饼、馒头充饥,花了许多天,还有九块八毛多,可竟然被人一下子抢去了布马那苍劲而倔强的哭泣啊,真的像一只破风筝在老城的街道上、灰尘里,旋转翻腾着。
那一刻也不停地涌出的眼泪,使他的眼泡肿胀得宛如两只鲜艳的桃子上午的街道空旷得如同下了班的工厂,只有街边那些老头老太太坐在太阳地里聊天晒暖,一些没到学龄的小孩在做游戏,“冰棒——化了”“官兵捉强盗”他们还未到忘我哭泣的年龄,像一群小动物或傻瓜,仿佛世界上只有游戏和快乐。
他从他们中茫然无觉地穿过去,那些小动物甚至连好奇地看看他都没有 布马忽然感到被什么人拉住了“布马?这不是他妈的布马吗?你他妈的哭什么?”恍惚地听到有人这么说,这一定是个认识他的同学布马猛然感到丢人,然而他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哭泣,唉呀那是九块八毛钱哪……有人狠狠推着他,差点把他搡倒,那人显然为自己的问话得不到回答而恼火。
“你他妈的能不哭吗?真难听啊,嚎丧呢?”布马用袖子擦了擦模糊的视线,眼前变得清晰了一个中等个头、挺精干、长头发的少年站在他面前那少年嘴里叼着一根冰棒棍,歪着脑袋、生气而鄙夷地看着自己布马认了出来,这是他的小学同学柯塔。
柯塔背后还有几个同样吊儿郎当的少年柯塔说:“我他妈的隔两条街就听见你在鬼哭狼嚎,以为在杀猪呢”少年们都嘻嘻笑起来布马嘟哝着说:“我的钱被人抢去了,我的钱啊……”柯塔问多少钱啊?“九块八毛钱,九块八毛钱啊……”布马说着又咧嘴抽泣。
柯塔说:“别你妈的吹牛皮了,我记得你以前穷得要死,兜里两分钱都没有,怎么一下有这么多钱?肯定是偷你妈的吧?”布马说绝对不是他把自己从家里跑出来,没奈何骗他奶奶十二块钱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了柯塔柯塔惊奇地说:“原来是真的呀,你靠骗你奶奶变成了个大富翁。
这样吧,你他妈别再哭了,哭得我心里很烦,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把你的钱找回来”柯塔喜欢帮他认识的人,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在另一个场合欺负他们何况这天上午他们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晃荡,也觉得挺没意思,为布马讨还钱财,是件略带刺激性的活动,他们的拳头乃至全身都有点发痒,恨不得立马去把那帮王八蛋揍一顿。
柯塔又让布马描绘一下领头那家伙的长相和长相 布马想了想说,他们个个都戴着军帽,领头的有点胖,圆脸,脸红红的还出了不少痘痘,个头和柯塔差不多柯塔说:“没事的,你放心,闭上你的臭嘴不要哭了,跟你这种脓包走在一起有种丢人的感觉。
” 小学时,柯塔问布马“借”过钱,布马一分没有,还吃了柯塔好几脚如今他们的关系不同于小学时了,柯塔扮演起了布马保护神的角色布马心里满是感激,他擦着眼泪鼻涕,尾随着柯塔他们,沿着街道快步来到莲花街的老会馆,希望那帮傻逼抢完钱后又回来玩。
可会馆大院依旧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又向西走到南大街上,那儿有一些小布匹摊、小饭摊,还是不见那帮人的影子又顺着南大街来到十字街口,往东西方向张望了一阵,上午的街道只有苍黄如小便池污垢颜色的日光和日光里寥寥的行人。
柯塔和他的哥们儿一时不清楚要往哪个方向找?布马刚才迷糊了一会儿,现在忽然想起来:这帮家伙抢了钱后嚷嚷着要去大吃一顿,便连忙告诉柯塔柯塔骂道,“他妈的你也不早说,那帮傻逼肯定去北大街撮去了,真是浪费时间浪费表情。
” 少年们就欢快地直奔北大街过着平原路就是北大街,这条街上的饭馆特别多,除了国营的,还有个体小饭馆、各色小吃摊点,一天到晚都是热气腾腾的煎饼、包子、油茶、烧鸡、炒菜的味道那种混合了好些气味的香味,如夏天水坑边乱蓬蓬的花脚蚊子一般,疯狂地钻进少年们的鼻孔里、肺里、胃里,叮咬着这些地方,又痒又麻、又舒服又难受。
他们愤怒地咒骂着,咽着唾沫,眼睛一会儿看那些好吃的,一会儿找人沿着北大街往北走了一百多米,布马突然指着一个国营饭馆的大厅说:“看,他们就在里边”他有点激动,看到那伙人,刚才他被打疼的肚子条件反射一样又疼了起来。
他们从大门口往里看,光线不太明亮的饭馆中央,一张圆桌旁坐着五个同龄少年,桌中间摆了几盘凉菜和几瓶啤酒、三笼包子,包子还冒着白色的蒸汽他们正喧哗着,吃着喝着兴高采烈的样子他们是食堂里唯一一桌食客“啊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柯塔一挥手,他们呼呼啦啦冲进了食堂大厅。
聚餐的少年们扭过头,很快认出了刚刚被他们抢了钱的倒霉鬼布马他们停止吃喝,警觉地站起来准备干架柯塔“嘿”了一声,大摇大摆走过领头那个脸蛋又红又圆长满痘痘的傻逼他认得,外号“毛蛋”,是三十八中的几把毛有次柯塔到三十八中踢球玩,“毛蛋”在场上摆出一副很会踢的架势、动作又夸张又好笑,还用力冲撞柯塔。
柯塔一个飞铲、从后边把傻逼撂倒了那傻逼脸都蹭破了、变得像个血红的肉球他挥挥手招呼自己的人过来,想群殴柯塔柯塔的人也跑过来,总共才三个,柯塔叉着腰,露出腰间的刀子,指着“毛蛋”破口大骂,结果傻逼的人吓得不敢动一动。
三十八中的傻逼只敢欺负本校的人,这是许多哥们的看法那天柯塔还把“毛蛋”好好修理了一顿,打了他好几个耳光这傻逼还算识相,放弃还手,讨好地说了许多对不起的话,还说不打不成交,要和柯塔交朋友柯塔不屑于跟这种没种的窝囊废交朋友,就叫他赶快滚蛋。
“毛蛋”就和那帮人灰溜溜地滚出了操场“毛蛋”显然也认出了柯塔亲热地叫着“柯哥”柯塔说,“妈的蛋敢抢我同学的钱,你活腻了是怎么着?”“毛蛋”说,“借钱时哪知道哇?要知道是柯哥的同学,我们哪会干这种傻逼事儿?不知者不怪嘛。
”柯塔说,“妈个蛋上次饶了你,你竟然越来越嚣张了,竟敢抢我同学,还抢这么多”说着狠狠地甩着“毛蛋”嘴巴,声音肉乎乎的很饱满食堂的师父跑出来看,并不劝架,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少年野得很,一个个就像惹不起的狼狗。
“毛蛋”只是用手护着脸,躲避着柯塔的哥们儿也不想闲着,分别找到人动手,傻逼都不敢还手,三下两下都蹲在墙角装起死狗“毛蛋”哀求:“柯哥别打了,别打了,我们还钱,求您别打啦”他们抢布马的钱,一大半买了吃喝。
“毛蛋”们各自翻着口袋兑钱,最后兑了八块五毛四分钱布马数着钱,说,“不是八块五毛四,是九块八毛八,这个少了”“毛蛋”说,“柯哥你饶了我们吧,欠这位兄弟的一块多钱,我明天就还给你,我说话绝对算话,明天就去铁管巷四号我家门口找我。
”柯塔把钱交给布马,布马说,“少了一块三毛三分钱,你明天可要向他要”“跑不了他,”柯塔说,“我也知道他家在哪,要是不给就去他家,看他爹不把他屎花子打出来”他又狠狠地揪了揪“毛蛋”乱蓬蓬的头发,才让他们滚。
“毛蛋”手下的军帽都让柯塔的人抢了过来,后者自己也戴着军帽,不过他们还是喜欢抢别人的军帽“毛蛋”临走捂着腮帮对柯塔说,“柯哥这份饭菜都是我们买的,我们还没来得及品尝,还有馄饨都还没上呢,我们也不吃了,都孝敬您老人家。
”柯塔骂道,“你他妈的还想吃?你们这些傻逼出去,向北三百米,到北大街的厕所吃大粪吧,里边有很多油星子”柯塔们坐在“毛蛋”们刚才的位置上,抓起后者们用的筷子,很愉快的享用起来布马对柯塔感激涕零,慷慨地拿出一块钱献给柯塔。
柯塔平时遇见布马,说不定会把他抢到一分钱也不剩,这时却不接受布马的馈赠“你妈的老同学还感谢什么?这么见外?对老同学就应该两肋插刀,以后遇到什么事你就告诉我一声,我保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没有我柯塔管不了的事儿。
”布马感动得又哭了起来真的,平时那些一本正经的同学,这时谁会帮他呢? 倒是一向被老师、同学们看成二流子的柯塔,实实在在帮他的忙柯塔一听他哭就皱起了眉头,把一个包子塞在布马嘴里“你他妈的就不能高高兴兴?好像这辈子都没见这家伙高兴过,哎呀呀,吃吧吃吧,在我看来眼睛和几把里流出的一样,都是尿……”。
布马正在埋头吃包子,又听见有人叫他扭头一瞧,他的好友阿佳不知什么时候进的饭馆,一副形容憔悴、愁眉苦脸的样子郝老师让阿佳叫家长来谈话,阿佳不敢跟父亲说回学校对郝老师撒谎说他父母都有事脱不开身,原指望郝老师不予追究,不了了之。
郝老师果然以认真著称,对阿佳这种显而见的谎话很反感,让坏学生叫家长,他们就千方百计捣蛋,怎么这个莫阿佳也变成了这种样子,叫家长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让他配合着教育教育学生罢了郝老师就严肃地指出:“阿佳,你不要和我耍小聪明,什么时候把家长叫来,你什么时候上课。
”通常,这一招很灵,对付那些跟他磨蹭的家伙十拿九稳 阿佳就在这天上午离开了学校他真不知怎么办好,心里乱成一团麻在街上漫无目的溜达时,正巧走过饭馆,正巧里边乱哄哄的闹得欢呢然后一群少年垂头丧气从里边走了出来。
阿佳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看到一个熟系的身影那就是布马布马从家里跑出来半个多月了,怎么和和二十二中的混子柯塔坐在一起?他们在干什么?这么多天布马都在干什么?阿佳在好奇中走进食堂布马也挺惊讶,“阿佳你怎么没上学?今天不是星期天啊。
”阿佳不知道怎么和布马说自己的倒霉事,所谓“早恋”的事让人感到羞愧难当,就说,“今天不想上学,上学真是烦透了,哪有在街上溜达好”柯塔不认识阿佳,一听他的话就高兴地说,“真是说到我心里啦,上学有屁意思,那儿有一帮傻逼老师,一帮呆瓜学生,学校就是一帮傻逼管教一帮呆瓜的地方,上学就是自投罗网,送到傻逼手里变成呆瓜,然后我们还要感谢那些傻逼。
” 阿佳想起了郝老师对自己的毫不客气,顿时感到柯塔是个知音,“你说得对老师就像阎王,他们什么都管,你要是栽到他们手里,他们就往把你往死里整他们真是毫不手软”这也勾起了布马的同感,他说在学校里同学都是势利眼,他们只看得起家庭条件好的人。
“哎呀呀,真是一帮势利眼,一帮傻逼,把学校变得暗无天日活像一个大便池,”他们都大骂了一通学校,有人也大骂着亲生父母,大骂着这个混蛋城市这种共鸣让少年们立即像是肝胆相照的兄弟,勾肩搭背,大声笑骂,鬼哭狼嚎。
阿佳以前只品尝过几口喝啤酒的,此时两三杯啤酒下肚,胃里边热乎乎的闹得厉害,头脑也发晕,就不再介意柯塔他们是怎样一帮人要是在平时,说不定他早就走开了,因为他接受的观念是不容许和柯塔这样的人待在一起的他们边吃边随意聊天,从中阿佳知道了布马这些天的去向,柯塔知道了阿佳因和女同学丹娅一块看电影而遇到的恶心事,阿佳和布马也知道了柯塔和那雯以及那雯哥哥之间的事。
就这样,柯塔认为自己和阿佳是同病相怜,他们都是爱一个女孩不可得,到最后只能丢人现眼,“老子再也不去找那雯那妮子了,”本来柯塔认为自己差不多忘了那雯,可是说着说着他忽然趴在桌上放声大哭,并砸了一支啤酒瓶阿佳也有一种奔溃的想哭感觉。
这种倒霉的感觉,那天晚上走出郝老师的办公室时就曾猛然击中过他,好像一只怪鸟一般猛烈而短暂地撞击着他,然后倏忽地飞上乌黑的天际那时,丹娅和自己被批评了一个来小时,丹娅先离开,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自顾自地走了,好像要赶快躲开这里、躲开阿佳似的。
阿佳本以为和丹娅是一种好同学的关系,经郝老师都老师一番分析,他才知道这原来就是和丹娅在早恋,可这种他们施加给他的观念让他懵懂而淡漠,早恋似乎也不过如此啊但是走出郝老师办公室的那一刻,不知怎么,阿佳忽然想极了和丹娅在一起,因为他忽然明白他们可能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了……柯塔那么一哭,那只羽毛蓬乱粗粝的怪鸟又一次落在阿佳头顶上,一霎那关于丹娅的各种回忆立刻涌现在阿佳的脑海里:丹娅喜悦地叫嚷着和他一块打羽毛球,丹娅在那么轻柔地问他数学题,丹娅把下巴趴在手背上听他讲解,丹娅捧着书本敬佩地看着他回答她的提问,丹娅身上那种淡淡的脂粉气味……这一切原来都在那儿,在某种地方,并没有消失,它们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难以忘记,而这种美好的难以忘记的记忆到底是什么呢? 。
阿佳的眼睛突然湿润了那只他从来不懂得不清楚不明白的怪鸟啊,让人多么害怕,又是多么留恋…… 13那件对少年们来说的重大事件,发生在中午时分后来这个食堂的师傅们对这件事津津乐道了好些天,似乎事情的全部内容都包含在他们唾沫横飞的讲述里。
那时已经变得有些闷热少年们在吃饭喝啤酒聊天哭闹中不知不觉迎来了中午时分他们把啤酒瓶全摔了,耳膜里充满了美妙的玻璃破碎声,准备离开食堂正在这时,柯塔冲他们做了个食指竖在嘴巴上的手势,眼睛暼着食堂的窗外一片迷离耀眼的日光中,一个穿旧军上衣,蓝裤子的中年人出现在大玻璃窗外。
中年人推着自行车来到窗下,将车支好,那车挺破的,支架似乎不好用,所以他磨磨蹭蹭了好半天然后长相普通的中年人消失在窗口,不一会儿出现在食堂里他进了大厅直奔卖票的小窗在食堂窗外,中年人车把上的一个黑提包,牢牢吸引着柯塔们痴迷的目光。
柯塔和他的哥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热情地燃烧起来,如一颗颗炉膛里的小煤球那个黑提包,破旧的黑皮咧着嘴,嘴里露出一沓钱,柯塔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走到窗前,看清那是十元一张的钱币他的面孔上绽现出一丝坏笑他的眼光和哥们交流着,里边藏着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懂得。
布马也不抬头,吃菜盘里剩下的几根菜阿佳在柯塔们的神色中,忽然不安起来柯塔的两个哥们站起来朝中年人走去此刻,中年人正在卖饭的窗口端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小心翼翼转过身两个少年凑近中年人,其中一个忽然朝中年人侧身挤了一下,碰上了后者的胳膊上。
中年手一抖,滚烫的面条灼痛了中年人的手指他惊叫一声,碗掉在地下,面条随着大碗的破碎四处泼洒,溅在少年的裤子上、脚面上两个少年勃然大怒,大骂道:“你他妈会不会端碗?把老子衣服都弄脏了,你赔” 中年人为少年凶恶气焰慑住了,他软弱地辩解着,这并非自己的过失。
少年们就更加暴戾,指着中年人大骂:“他妈的都看着呢,是不是他弄脏了我们的衣服?是不是?”其他少年都说是,“我们作证,是这个笨蛋干的好事”少年们从腰里随手抹出了刀子,中年人连连后退,张皇地把手挡在身前:“别这样,你们说怎么办?我替你们洗洗成不成,保证给你们洗干净……” 。
看到两个少年把中年人逼得背对大窗,柯塔带着其他三人往食堂外走去布马还在喝菜盘里的菜汤阿佳迟迟疑疑来到食堂门口,他对柯塔他们所要干的事很厌恶,但不知怎么办好,就往食堂里看,希望那个中年人发现情况紧急但是中年人在被迫翻口袋,两个少年要他拿两块钱赔偿。
街上来回走动着一些吃完饭或正在寻地方吃饭的人,并没人注意柯塔他们他们懒洋洋靠近那辆自行车,靠近挂在右边车把上的黑提包,确信四周无人,柯塔一个箭步上去,取下提包迅速掖到了外套下 包还没藏牢靠,忽然间相距十余米的一道胡同里,窜出五个警察,个个手里提着警棍,其中一个指着他们叫道:“他们在偷东西,”他们惊得目瞪口呆。
柯塔反应最快,撒腿往街道的北头逃窜,边跑边跳过一些大大小小的坑洼,活像一只野兔三名警察用电棍逼住惊慌失措的少年们,把他们赶到食堂里其余两名警察迈开长腿,“通通通”追赶柯塔街边不一会儿钻出不少看热闹的人,但是都不参乎,伸着脑袋兴高采烈。
柯塔和警察们一眨眼就跑远了食堂里的中年人早已惊动警察对他说,“你的包呢?”中年人往外一看车吧,喊了声“糟啦,糟啦,里头有一千块钱,整整一千块啊……”他看着被警察堵在角落里的少年们,顿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他跑到外边,又跑回来,指着少年们骂道,“你们这些黑心的混蛋,原来是串通好偷我的钱,还我钱、快还我钱……”柯塔的几名哥们狠狠瞪着他不说话。
警察张开巴掌使劲扇着他们的后脑勺骂道,“娘的你还不服气,你瞪什么?”他们警察又对失主说,“小兔崽子抓着你的包跑了,我们的人跟在后面追,但愿能抓到你跟我们去派出所好大一个人啦,连自己的东西也看不住,真是个废物。
”他们从食堂找来绳子,把少年们捆成一串阿佳和布马连忙说,“我们不是一伙的,真的叔叔,”但后脑勺上却挨着警察的巴掌,火烧火燎地疼看少年们不动弹,警察们用大皮鞋狠狠踢着他们的屁股阿佳和布马又哭着小声说,他们什么都没干,我们是偶尔遇到他们的,叔叔放了我们吧。
柯塔的哥们怪声怪气地说,怎么不是一伙的?光你没干?我们也没干,都是柯塔干的,冤枉啊警察叔叔……警察们冷笑着在少年们屁股上踢了无数脚,他们乖乖的跟警察去了派出所 一路上两名警察断后,一名在前带路,黑乎乎的警棍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一路都在威胁着,说谁敢逃就让谁吃电棍。
北大街归东北隅派出所管辖在街上不少居民欣慰的眼光里,少年们被带到了派出所他们被命令在院子里靠墙蹲着,谁也不许站起来,不许说话一个壮实的警察说,“拿来,”他们说什么?警察说刀子他们犹豫了片刻,都把刀子掏出来,有人还掏出两把。
阿佳和布马都没有警察提着衣领老鹰抓小鸡一般把他们提起来,到处一摸果然没有“真看不出你们了,呵呵,”警察讽刺地说阿佳和布马都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警察的意思是,看不出他们都是厉害角色老城那些浪荡少年几乎每人身上都有刀子,少数人并不带,炫耀自己是条赤手空拳打天下的英雄好汉。
阿佳和布马心里喊了一万遍冤枉,但不敢警察讲出来,看神情警察对他们是小偷这一点是坚信不疑的,他们看上去特别自负,要是阿佳他们胆敢否认他们所认定的简直毫无疑问的事实,这种“不老实”谁知道会招来怎样的后果呢警察们形成一种可怕的氛围,就像当初郝老师和都老师在批评阿佳时的那种氛围,宛若一道铜墙铁壁一般挡住了他们的任何辩解。
有一会儿,阿佳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就是小偷或起码是小偷团伙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被带进一间大屋子失主也坐在那儿在一张桌子后面,坐了个戴眼镜的胖警察,似乎是个头头他让失主先讲述丢钱的经过,并让他辨认和证实当时这些少年是否在场。
失主予以斩钉截铁地肯定,“没错就是这些家伙,他们俩故意把我饭碗碰掉缠住我,其余的人趁机出去偷我的包,多亏几位警察同志及时发现,要不是他们就得逞了可是我装有一千块钱的包,被一个兔崽子抓着跑了,你们可得把他逮住啊,全靠你们啦。
”戴眼镜的警察边听边记录,然后他要少年们交代他们干的好事一个少年说,“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吗?交代什么?”戴眼镜的警察一拍桌子喝道,“我们看见归我们看见,你们都要交代,而且要老老实实地交代,听明白没有?”少年们脑袋上又降落下一批巴掌来,边上的三个警察边撸袖子边打边问,“听见了没有?听见了没有?”于是少年们只好慌乱地回答着,“我们听见了”。
少年们吞吞吐吐讲了事情经过等柯塔的哥们讲完,阿佳终于鼓起勇气说,“叔叔我是偶然碰见他们的,我是十一中的、而他们是二十二中的,平时并不认识,今天是偶尔遇到,你们可以去调查调查,呜呜……”布马也说叔叔,我也不认识他们,请你放了我吧。
戴眼镜的警察撇了他们一眼说,“就算你们说的是实话,就算你们刚刚认识他们,你们和他们在一起干坏事就犯了法,明白吗?别啰嗦了,快签字,把你们的家庭地址、学校、父母名字都填上”在警察的威胁下,大家都哆哆嗦嗦填了表。
这时走进两个警察,他们还拖着一个人被拖的那个少年正是柯塔,柯塔偷走的皮包现在被一个警察挂在胳膊上柯塔从上到下全是灰土,一直衣袖被撕掉了,脸上既肮脏又惨白,一些白沫从乌青嘴里向外吐着,但眼睛是睁开的两个警察中的一个脸蛋圆圆、络腮胡刮得青光的,向同伴们解释着,“妈的跑得比兔子还快,撵了五条街才把这小流氓堵进死胡同里”。
他们一松手,将柯塔扔在地下,柯塔身体软得如一条半死不活的泥鳅,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但他半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圆脸警察这警察就是那雯的哥少年们被关进一间带铁门没窗户的屋子里,柯塔也被拖进来扔在那里他仍然不能动弹。
大家叫着他,有人把他拖到墙角,靠墙坐着,有人为他捶胸揉腹阿佳和布马呆坐在地下,一切都像在梦中发生的,他们无意中参与了这伙少年的盗窃行为,被警察抓住、被审问,被大脑袋,被关进这间黑暗的小屋子里,这一切不是在梦里又是在哪里呢?但一切都又是无比真实的,他们摸着屁股下的地面,潮湿粗糙,坑洼不平,被揪过头发的头皮、大皮鞋踢过的屁股、大腿,都还一阵阵作痛,一切感觉都是真实的。
而他们多么希望这是在一场可以醒来的恶梦里 阿佳忽然抱着布马,两人一起失声哭泣起来柯塔那帮人都没哭,他们讥笑两人没出息,哭得他们心烦,叫他们闭嘴,否则他们就不客气了阿佳和布马都禁不住那莫名悲痛的眼泪,小声地啜泣着。
柯塔的手下就怒火万丈地走过来说,“揍他们,妈的真丢人除了哭你们还会什么,”有人说,“要不是这个傻逼,咱们还不会到傻逼食堂,也不会去偷那傻逼的东西,也不会叫傻逼警察们逮住所有的倒霉事都怪这个多事的傻逼”他们过去狠狠踢着布马,也踢着阿佳。
两个人尖叫着蹦跳的躲闪,他们就追打,昏暗里一片骚动和暴力后来阿佳和布马抱着脑袋缩在一角,任凭他们拳打脚踢一动不动少年们终于打累了,坐下来边喘气边咒骂,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疼痛如毒蛇在阿佳和布马身上东咬一口、西咬一口,真想在地下打滚,但恐惧又像一道勒紧的绳索,让他们一动不动。
他们生怕有动静就会招致这帮混混的再度袭击不知过了多久,柯塔能动弹了,咳嗽着呕吐着,吐出粘稠的胃酸,似乎是胃里剧烈翻动,疼得他直翻白眼他用手紧抓着胸口,手下赶紧给他捶背柯塔说,“马勒戈壁的他们俩人打我一个,还拿着电警棍,要不然我早捅了俩乌龟王八蛋。
那雯的傻逼哥要整老子,我觉得这事儿就是他要整老子……”屋子里快要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门忽然开了两个警察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就是那雯的哥他们架起柯塔就往外走,柯塔双脚挣扎踢腾着,“姓那的,你把老子怎么样?老子不出去,。
X你妈X你祖宗……”两个警察没怎么费力,就把柯塔那软面条一样的身体拖出屋子,又锁上了门柯塔在外面仍然叫骂着少年们听见警察低声说,“让你骂,让你骂,等会你就不骂了,哭都来不及”“姓那的,你动老子一根手指头,老子出去杀你全家,你信不信?老子……”后来他的骂声更高了,更快速了,“姓那的你折磨老子、你不得好死,你他妈的死了变臭大粪……”姓田的仍保持沉默,似乎他把柯塔带出去就是让他高声骂他。
少年们在黑暗里面面相觑,有人在轻轻发抖警察的沉默里似乎有一种可怕的东西外边的梧桐树叶“哗哗”地响了起来,下起了绵绵春雨,寒气如刀,在屋子的黑暗里悄无声息地切割着少年们的肌肤血肉他们本能地抱缩成一团,在一块取暖。
他们都感到了各自在微微发抖外边不远处柯塔的叫骂声时断时续有时候他骂累了停下来,长时间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放声大骂起来,“姓那的,X你祖宗八辈子,X你老妈……”柯塔把最难听的词都用上了但是,他从来没有骂过警察的妹妹那雯。
回应他的是派出所大院冰冷的沉默后来有脚步走过屋门,有人在窃窃私语,“傻逼,他越骂那京就越有理由铐他”14第二天早上,柯塔又被两个警察拖进来他全身湿透,昏迷着,还发着烧他的开裂的嘴唇还在翕张着,说的什么都听不清。
他的两只手腕处磨烂了,皮肉翻着,血凝固了上午有家长来,柯塔手下的两个少年被叫出去过了一会儿夹着铺盖回来有一个脸上印着几道清晰的血印他们铺盖弄好,让昏睡的柯塔躺在上边布马的母亲近中午时来了她是早上被通知的,没敢告诉布马的父亲。
她也按警察的要求带着布马的铺盖她以为布马这段时间是在跟着一伙小流氓学坏,就含着泪把他痛骂了一顿,说他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不学好,去干盗窃,家里竟然养出这种畜生,简直跟他哥一模一样布马的哥从前因为潜入工厂偷材料也曾进过拘留所。
她伤透了心布马啜泣着笨嘴笨腮地解释不到两句,他母亲拒绝再听、流着泪走了布马回到那间黑屋,本想嚎啕大哭,又怕别人揍他,只好不出声地哭泣中午警察们端进一盆水煮白菜和一盆开水,盆子里放着勺子少年们争先恐后吃喝起来阿佳和布马只抢到一点点,好在他们都并不觉得饿。
柯塔被他的哥们喂了一些菜和水,稍微清醒了些,一醒过来就开始大骂姓那的警察他的嗓子已经变得暗哑了,只能发出很小的声音,他告诉他们姓田的王八蛋让他抱着院中间的一棵大树,用手铐把他铐住,他X姓那的先人,他不是个人,是个畜生,是个没蛋子的太监,是个不敢拿刀子和他单挑的懦夫……
下午又来了两个家长,其中有柯塔的母亲警察把柯塔的铺盖扔给柯塔,对他说,“你妈都不想见你,小混混”“老子就想见她了?”柯塔沙哑地说,他的喉咙剧烈地蠕动着阿佳的父亲一直都没来傍晚时分他的班主任郝老师来了郝老师对阿佳涉及盗窃极其震惊,他们能相信阿佳在谈恋爱,却不相信他会去偷东西。
阿佳眼泪汪汪地向他讲了事情的前前后后郝老师说,“我相信你,肯定是误会,可你当时的确和那伙人在一起吃饭,食堂里的所有人都会证实的,他们怎样策划行动的,你都知道,这就构成犯罪了我们已经向派出所反映过,你在学校一贯是个好学生,这次完全不是故意的,相信不会处理多重。
昨天上午真不应该让你离开学校,我也有责任,阿佳”阿佳感激地哭了郝老师听说还没有铺盖,当即回去带了一床铺盖过来无论是阿佳的铺盖、还是布马的铺盖,夜里都没盖在他们身上有两个少年的家长没来,夜里他们便毫不客气地把两个人的铺盖抢去。
两人小声埋怨了几句,又吃了几个耳光,就再也不敢吭声了他们只好缩在一起,外面仍是小雨,他们冻得发抖,睡不着觉警察把他们关进来就算完事大吉,根本不来查看这里发生的抢劫柯塔又被拖了出去,他被铐在树下,骂了一阵,忽然又痛哭起来。
他的哭声比较奇特,听上去像一只寒冬里受伤的野狼,在荒原上发出高亢凄厉的嗷叫……后来他的哭声哑了,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早上再度陷入昏迷的柯塔被拖了回来,他似乎毫无知觉地落在地下姓那的警察关门时冲少年们一笑:“不骂了吧?早就说过,骂足骂够就不骂啦。
对不对?嘿嘿”阿佳被带出去原来他父亲来了父亲见到他先是一愣阿佳头上乱蓬蓬的,脸上也是污秽不堪,浑身肮脏,眼里布满血丝阿佳在父亲的一愣中,发现了那种父亲对儿子特有的某种感情然而也仅是短暂的一瞬,那种东西就湮灭了,好像烟头熄灭在水坑里。
父亲的态度相当冷淡,“搞恋爱偷东西,还有什么你不做呢?我对你还有什么可指望的?”阿佳想他都知道了,也许是郝老师找他谈过了阿佳低着头,毫无向父亲解释一番的愿望父亲丢下一卷铺盖走了这卷铺盖当然又被柯塔手下的少年们抢走了。
阿佳和布马只好仍然拼命挤在一起,抱着腿打盹阿佳想起了母亲,如果能见到她阿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他想扑在母亲怀里哭一场,想得到母亲温暖的抚慰,想让母亲领他回家三天来疲惫极了,阿佳不知不觉迷迷糊糊睡着了忽然屋子的铁门又开了,姓田的警察进来打量着每一个人。
他扭动着两腮铁青的脸,逐个看了个遍,眼光落在阿佳身上他的两只眼睛多么像两只猛兽的眼睛,闪闪发亮,毫无一物而又充满了怪异他一把把阿佳拖出去,拖向一棵又粗又黑的树干,边走边说,“谁让你和人家丹娅谈恋爱的?谁让你害得丹娅抬不起头?你这个坏家伙……”阿佳尖叫着挣扎,姓那的就把他扔在地下。
这时警察的面孔又变成了父亲,他居然穿着警服扎着皮带,手里提着冰冷的手铐,话语也像手铐一样冰冷,“我为你感到痛心,你不是我的儿子……”“你妈的叫什么?”有人恶狠狠地踢着阿佳疼痛又在脸上蔓延有个少年在抽着阿佳耳光,“。
X你妈的不让老子睡觉,再叫老子把你掐死”阿佳捂着脸惊恐地看着他,黑暗中少年也有一双姓那那样发着鬼光的眼睛柯塔又被铐了一夜再拖回来,他的口水禁不住地流,眼光痴呆,身体偶尔抽搐几下别人喊他,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的身子摸上去烫热,有时又冷却下来,如同一堆橡皮少年们麻木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具没有生命的物体第五天,他们被带出那间大屋子柯塔是让几名警察抬着出去的警察的处理如下:柯塔劳教一个月,其余上年拘留15天少年被押上一架囚车。
柯塔被单独抬上另一辆车前车开了三十公里来到城西拘留所十五天以后,他们从看守所里出来阿佳背着铺盖,一眼看见他母亲站在大门外不远的地方这里是荒郊,风很大,母亲满面灰尘,神情也很憔悴她的左臂上带着黑纱阿佳默默走近母亲,惭愧地低着头。
母亲扶摸着她的头发,说“该理发了”阿佳默默地流着泪没人来接布马不知何时他扛着铺盖走了他身上像所有少年一样,一路散发着浓重的臭气阿佳的母亲是两天前刚才乡下回来的阿佳的外婆刚刚去世外婆去世及丧葬期间,阿佳是在看守所里。
临死的时候,据说外婆还在念叨,“我想阿佳,怎么阿佳不来看看我呀……”15阿佳的父母一直生活在一起他们之间没有爱情,没有共同的语言,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谁规定一个家庭必须拥有这些?阿佳回到学校,落了个留校察看处分,后来他表现良好,总算没被开除学籍。
阿佳的成绩仍然名列前茅,一年后他考上一所重点高中阿佳和丹娅再没有在一起相处过在初中的最后一年,他们在学校见面时都低头擦肩而过,谁也不说一句话后来丹娅考上了一所普通高中,他们见面的机会就很少很少了丹娅和梅冬儿绝了交。
她不知道从谁那里知道了,那晚他们一起看电影被班主任捉住,是梅冬儿告的密丹娅再也没有和另外的女生交上好朋友梅冬儿很快又结交上了另外一个家里很有钱的女生她有这种天赋,她几乎天天上那个女生家,女生及家长都很喜欢这个说话办事讨人喜欢的女生,就像当丹娅和她父母当初那样。
布马进了他父亲以前工作的矿山机械厂上班他干的工种比父亲强一些,他父亲是挡车工,而他一年多后成了钳工干了一段他也觉得满意了钳工这个工作忙时挺忙,一整夜一整夜地修理机器,闲时又特别的闲,甚至可以在上班时睡大觉。
不过他仍然没有摆脱做噩梦的习惯在那些梦里,他总是被一些从天而降的黑色物体所袭击,醒来一身的冷汗柯塔再也没有出现在老城的街道上那天他被送到看守所,高烧不退,看守所的人没把这当回事第二天发现这个少年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连忙把他送到医院,可是到那里时他已经死亡了。
他们不负什么责任他们唯一的责任就是通知他母亲葛兰把他的尸体拉回去他母亲直接把他拉到殡仪馆火化了老城有不少这类少年,曾经生龙活虎地活动在街道上、学校里他们的生命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放射出刺目怪异而闪亮的光,然后陡然熄灭,速度快得甚至使人怀疑他们到底来过这个世界没有。
他们那些不起眼的劣迹,也一并消逝,一些人偶尔模糊地想起它们,顶多会说几句,“那时似乎有个叫柯塔的,顶顽皮淘气的”……他们的生命真的像一阵风啊,留下的是一片灰尘,一片注定被无数脚步踩在脚下的泥土……从拘留所出来后不久,有一天阿佳到一个食堂买饭吃。
忽然看见两个很面熟的人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喝酒仔细一看,一个是那雯的哥,他穿着便服;一个就是那天在食堂外丢提包的中年人那雯的哥,把丢提包的中年人叫表哥两个人划着拳逼着对方喝酒,态度十分亲昵阿佳似乎只感到一种恐惧,食堂里的气味忽然变得令人想把内脏都要吐出来。
他没有吃饭,赶忙耗子一般溜了出去又一个闷热的夏季傍晚,阿佳的母亲在厂里加班,他又在仕马街上走着寻找饭馆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同龄的女孩,看到了阿佳就问他:“请问,柯塔家住在哪儿?你认识柯塔吗?他现在在家吗?”阿佳说,“怎么跟你说呢?真不好意思……”女孩就期盼地看着他。
阿佳说,“柯塔……他死了死在看守所里,”女生一副根本不相信的神情“我一点也不相信,他说他是不会死的,”她笑着,那神态别提多么妩媚“你们有些男孩就是喜欢开玩笑,对吗?柯塔的家在哪儿?”阿佳就告诉了她,又指了指方向。
柯塔死后,他母亲又搬回了这个住宅女孩就向那边走去过了一会儿,阿佳坐在一个小饭铺里吃饭,看见女孩哭着走了过去路灯下她白皙的脸庞上全是泪道……她的背影是多么忧伤和孤单啊那天傍晚,街上的许多人都看见一个女孩挺伤心地走了过去。
不过他们过一会就会把这件事忘了,毕竟每天每天总是有那么多的孩子伤心地哭泣着穿过街道,不知是谁家的,也不知要到哪去,真的,你实在无法理解这些孩子怎么了软心肠的人顶多会看两眼,心肠硬一点的呢,大概会心不在焉地哼一句,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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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演人数:5人,演出时长:13分钟左右,剧本字数:3400字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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